第一章 海螺之声(第3/7页)
一会儿猪崽子又说开了:
“咱们得找找别人。咱们该干点事。”
拉尔夫一声不吭。这儿是座珊瑚岛。他避开了毒日的煎熬,也不管猪崽子那带凶兆的嘟哝,还做着自己快乐的梦。
猪崽子仍顺着自己的话题往下说:
“咱们有多少人在这儿?”
拉尔夫走上前去,站在猪崽子身旁回答:
“我不知道。”
在暑热烟霭的下面,一阵阵微风拂过亮光闪闪的水面。微风吹到平台时,棕榈叶片发出簌簌的低吟,于是,模糊的太阳光斑就在他俩身上浮掠而过,像明亮的带翅膀的小东西在树阴里晃动。
猪崽子仰望着拉尔夫。后者脸上的阴影全反了;上半部是绿茵茵的,下半部由于环礁湖的反映,变得亮闪闪的。一道耀眼的阳光正抹过他的头发。
“咱们总该干点事吧。”
拉尔夫对他视若无睹。一个想象中存在而从未得到充分实现的地方,终于在这儿一跃而为活生生的现实了。拉尔夫快活极了,笑得合不拢嘴,猪崽子却把这一笑当作是对他的赏识,也满意地笑起来。
“假如这真是个岛——”
“那又怎么样呢?”
拉尔夫止住了微笑,用手指着环礁湖。在海蕨草中有个深米色的东西。
“一块石头。”
“不,一个贝壳。”
忽然,猪崽子高兴起来;他兴奋得倒也并不过分。
“对。这是个贝壳。我以前见过像这样一个。在人家的后屋墙上。那人叫它海螺。他常吹,一吹他妈妈就来了。那东西可值钱哩——”
靠拉尔夫的手肘边,有一棵小棕榈树苗倾斜到环礁湖上。由于它本身的重量,小树苗已经从贫瘠的泥土中拖出了一团泥块,它很快就要倒下了。拉尔夫拔出细树干,在水里拨弄起来,五颜六色的鱼东窜西逃。猪崽子的身子倾斜着,看上去很不稳。
“当心!要断了——”
“闭嘴。”
拉尔夫心不在焉地说着。贝壳有趣、好看、是个有价值的玩意儿;拉尔夫好像在做一个白日梦,梦中生动的幻象萦绕在他和猪崽子之间,可猪崽子并非他梦境中的人物。他用弯曲的棕榈树苗把贝壳推出了海藻,再用一只手当作支点支撑住树枝,另一只手往下压细树苗的一端,直到把贝壳挑了上来,水滴滴答答地往下直淌,猪崽子一把抓住海螺。
此刻海螺不再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了,拉尔夫也变得激动起来。猪崽子唠唠叨叨地说:
“——海螺;可真贵。我敢打赌,你要买个海螺,就得花好多、好多、好多的钱——那人把海螺挂在花园围墙上,我姨妈——”
拉尔夫从猪崽子手里接过贝壳,一些水顺他的手臂流下。贝壳是深米色的,散布着淡淡的粉红斑点。在磨出一个小孔的贝壳尖和粉红色的贝壳嘴当中,壳体长约十八英寸,略呈螺旋状,表面还有精巧的凸纹。拉尔夫把壳内深处的沙子摇晃出来。
“——像头奶牛哞哞叫,”猪崽子说。“他还有些白石子,还有一只养着绿鹦鹉的鸟笼。当然,他不会去吹那些石子,他说——”
猪崽子停下来喘了口气,摸摸拉尔夫手里那个闪光的东西。
“拉尔夫!”
拉尔夫抬起头来。
“咱们可以吹这个来召人开会。他们听见了会来的——”
他笑看着拉尔夫。
“这不就是你的意思吗?你从水里捞起这只海螺就为这缘故吧?”
拉尔夫把金黄的头发往后一撩。
“你那朋友怎么吹海螺的?”
“他吹起来有点像吐唾沫似的,”猪崽子说。“我姨妈不让我吹,因为我有气喘病。他说你从下面这儿使劲往贝壳里吹。”猪崽子把一只手放到他那突出的小肚子上。“你试试看,拉尔夫。会把别人召来的。”
拉尔夫半信半疑,他把贝壳小的一头抵在嘴上吹起来。从贝壳嘴里冲出一阵急促的声音,可再没别的了。拉尔夫擦去嘴唇上的咸水,又试吹起来,但贝壳里仍然没有一点声音出来。
“他吹起来有点像吐唾沫似的。”
拉尔夫噘起嘴往里鼓气,贝壳呜地冒出一种低沉的、放屁似的声音。这下子可把两个男孩逗乐了,在一阵阵哈哈的笑声之中拉尔夫又使劲吹了几分钟。
“他从下面这儿使劲吹。”
拉尔夫这才抓住了要点,运用横膈膜的气往贝壳里猛送。霎时那东西就响了。一种低沉而又刺耳的声音在掌心中嗡嗡作响,随后穿透杂乱无章的林海,到粉红色的花岗岩山才发出回声。成群的鸟儿从树梢上惊起,下层的林丛中则有什么动物在吱吱乱叫乱跑。
拉尔夫把贝壳从嘴边拿开。
“天哪!”
听过海螺刺耳的声音后,他那平常的讲话声再听起来就像是悄声细语。他把海螺顶住嘴唇,深吸一口,又吹了一下。螺声再次嗡嗡作响,然后随着他越来越使劲,声音碰巧升高了一个八度,比刚才吹的一次更加刺耳。猪崽子哇哇地高喊,面带喜色,眼镜闪闪发亮。鸟儿在惊叫,小动物在急促地四散奔逃。拉尔夫接不上气了,海螺的声音又跌下了八度,变成一股低沉的呜呜气流[5]。
海螺沉默了,就像一支闪烁的獠牙;拉尔夫的脸由于接不上气而灰暗无光,岛的上空充满了鸟儿的惊叫声以及各种回声。
“我敢打赌,你在几英里外都听得见。”
拉尔夫喘过气,又吹了一连串短促的强音。
猪崽子欢叫起来:“来了一个!”
沿海滩约一百码的棕榈树林里冒出了一个男孩子。他六岁上下,身体结实、头发金黄、衣衫褴褛,面孔则被黏糊糊的野果浆汁涂得一塌糊涂。为了某种显而易见的目的,他把裤子脱了下来,现在刚拉上一半。他从长着棕榈树的斜坡跳进沙滩,裤子又落到脚踝上;他一步步地走出沙滩,小步跑到平台。猪崽子在他上来的时候帮了把忙。与此同时,拉尔夫继续猛吹海螺,吹到林中响起了许多小孩的声音。小男孩朝拉尔夫面前一蹲,快活地仰起头来直望着拉尔夫。等到他肯定地知道他们将一道干点事情时,才流露出一种心满意足的神态,并把他唯一还算干净的指头,一只肉色的大拇指,放进了嘴巴。
猪崽子向他弯下腰去。
“你叫什么名字?”
“约翰尼。”
猪崽子喃喃自语着这个名字,随后大声地说给拉尔夫听,而后者毫无兴趣,因为他还在使劲地吹海螺。拉尔夫紫涨着脸,为吹出这种巨大的声响而兴奋至极,他的心似乎跳得连敞开的衬衫也在颤动。森林中有片呼喊声越来越近。
海滩上此刻出现了一派生机勃勃的迹象。左右伸展开达几英里长、在暑热烟霭底下震颤着的沙滩上,时隐时现着许多人影;一群男孩子经过烫人而无声的海滩,正朝平台赶来。三个不比约翰尼大的小孩子从近得令人吃惊的地方突地冒了出来。他们方才一直在森林里狼吞虎咽地大嚼野果。一个肤色黝黑、不比猪崽子小多少的孩子,拨开一处矮灌木林丛钻出来,走到了平台上,愉快地朝大伙儿笑笑。越来越多的孩子们赶来了。他们从天真的约翰尼身上得到启示,坐等在倒下的棕榈树干上。拉尔夫继续不停地猛吹出短促又刺耳的海螺声。猪崽子则在人群中东走西跑,问名问姓并皱眉蹙额地记着这些名字。孩子们服从猪崽子,就像过去无条件服从带话筒的大人。有些孩子光着身子,提着衣服;还有些半裸着身子,或者多少穿点衣服;有穿各种学校制服:灰色、蓝色、浅黄色的;有穿茄克衫或线衫的;有穿着彩条纹袜子和紧身上衣的;还有戴着各种徽章,甚至格言牌的。在绿阴里横卧着的树干之上,人头济济,头发有褐色的、金黄的、黑色的、栗色的、淡茶色的、鼠灰色的;都在那儿窃窃私语,都睁大着眼睛观察着拉尔夫,猜测着某种事情正在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