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童年(第3/12页)
有什么暖流翻搅起来,被加热得咕嘟咕嘟直冒水泡,温暖的血气从脚底一直冲进了脑袋,满教室仿佛都是清甜的香气,夏天的气息从未这样贴近。
子言相信自己的整张脸一定红得很彻底:那个舒舒服服坐在她大腿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讨厌鬼林尧!
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林尧的右手正撑在课桌上,只是,不巧的是,手掌正好覆盖在沈子言同学的手背上。那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林尧好像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坐在她腿上一动没动。他扭过脸来看她,他的长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样,微微颤了一下,嘴唇抿起来,一脸平静的模样。
只有那么三秒钟,他的面庞在她眼前无限放大,眼神清澈见底,像投射入深海的太阳,温暖而透明;修长而干净的指尖轻覆着她的手指,手心柔软干燥,渐渐传递过一点热意,烫得子言几乎要烧灼起来。
在无限漫长又无限短暂的三秒钟里,子言有生以来第一次不知所措,脑海空白一片,直到几个顽皮的男生在一旁吹起口哨才如梦初醒。
耳边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了笑声,伴随着尖利的口哨声,教室里的气氛一时之间沸反盈天,比刚才的混乱还要喧嚣嘈杂。这个小插曲虽然短得像蒙太奇电影回放镜头,但由于事件中的男主角是林尧,因而变得分外引人注目。
子言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幸灾乐祸的哄笑声和口哨声里慢慢涨成了猪肝色,林尧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的样子,泰然自若地站起身,一句道歉都没有,毫不客气地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扬长而去。
子言嘴唇哆嗦着,浑身发着抖,好半天都挤不出一个字。
空气里还弥漫着浓郁的花生香,桌上地下散着花生壳及红红的花生,宛如台风过境般狼藉。
这是有生以来最丢脸的一天!像这样丢脸和出洋相的情形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受挫的程度好比拿破仑遭遇滑铁卢战役般不可收拾,如果不是碍于面子,她早就当场号啕大哭了。
“这个没有礼貌的家伙,我一定要报复!”子言恶狠狠咬着牙,用铅笔胡乱在作业本上戳着“以牙还牙”四个大字。她会的成语不少,对寓意不太好的那种成语尤其擅长,这段时间以来几乎一股脑儿地全用在了林尧身上。
林尧事后没有任何道歉的言行,令这个梁子结得很顺理成章。林尧的名字从此变成了一个雷区,提不得、碰不得,一触就要火星四溅。哪怕亲近如小蓓和李岩兵,也开始轻易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林尧。
这件事还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从此她不再吃花生,包括所有的花生制品,曾经风靡一时的多味花生突然就在沈子言小朋友的面前绝了迹。这点令父母非常纳闷,以至于她不得不解释说,吃了花生肚子会痛。这话倒不全是借口,她是真的会痛——气得胃痛。
她和林尧的关系本来就近似于无,在她刻意疏远之后,就更稀薄得仿若空气,透明得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事实上两人的交集并不多,为了躲避每天早晨踏进校门时被身在少先队纪律巡查中队的林尧行注目礼,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子言甚至习惯了不走正门,宁愿从校门边的一排铁栅栏上翻跳进学校。好在她身高腿长,翻越这些栅栏也并不怎么费力。
她只失误过一回。
“啊,沈子言!”在攀越栅栏时被人这样惊呼着叫一声,是很容易手抖心慌的,裤腿被栅栏挂住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叫她的是班上的文娱委员郑苹苹。
子言有些气急败坏地回头。
郑苹苹穿着一件碎花的乔其纱短裙,整齐的刘海下是一双瞪得过分大的圆眼睛,蝴蝶结的头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抢眼。她站在林尧的身边,那个人依然穿着整洁的白衬衫,袖口松松地挽起,右臂上挂着醒目的两道杠标志。他正远远地看着她,脸上虽然保持着一贯的平静,嘴角却似笑非笑地微微翘起来,仿佛觉得很有趣。
这笑容虽然没有包含什么幸灾乐祸的意味,但是显然将子言眼下的狼狈放大了数倍。她恨恨地用力一抬腿,就听见“嘶”的一声轻响,是布料撕裂的声音。
于是整整一个上午,子言都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唯恐被人看见长裤上被钩破的那个大洞。
这个林尧,简直就是上天有意派来与她为难的克星!子言捂着脸欲哭无泪,除了期末考试一比高下,她再也想不出能挽回颜面的机会。
六月的天气叫人汗流浃背,教室窗外的大树上,蝉鸣聒噪。
四年级的期末考试终于在她的翘首期盼中来临。
子言以语文100、数学99的成绩结束了四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毫无疑问地又赢得了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父亲买了一副崭新的跳棋当做奖励送给她,她却一直在跟自己生着闷气。
也许这世上真有沈子言无法超越的人,但是无论如何,子言都不希望那个人会是林尧。
然而结局就是那样残酷,林尧的双百分令子言先前的期待与努力全部落了空,整个暑假,她都沉浸在无边的失望与懊恼之中,这种沮丧的情绪一直蔓延到新学期开始。
不是冤家不聚头
五年级的教学楼坐落在学校风景最好的一隅,簇新的楼房前有大片的水塘,夏天开满了荷花,红的、粉的、白的交错,争先恐后地从水面冒出来,像极了一张张孩子的脸,一起笑着、闹着,无忧无虑。
报名的时候,班主任白老师笑眯眯地点头,“子言是三好生吧?听陶老师介绍过你,新学期要继续努力哦。”
她睁大眼睛,有点害羞,立刻喜欢上了这个和蔼亲切的语文老师。
当白老师的学生其实是件很容易快乐的事。
她总是轻声细语地对子言讲话,喜欢亲自动手为子言梳理蓬乱的头发,还常常把子言叫到办公室,变戏法一样从抽屉里掏出零食和水果,或者递过来一支红笔,温和地说:“子言,帮我改改其他同学的作业,好吗?”
可是就连这种前所未有的温柔,都要与人分享。
白老师对林尧的喜欢一样溢于言表:上课经常点他的名;表扬他的字写得好;批改作业时也常常会叫上他帮忙;最重要的是他依然当着副班长,并且兼任了少先队的大队长。
她打心眼儿里不欢迎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插班生——这个人骄傲自大,目空一切,总而言之极端惹人讨厌,其实根本就不适合当班干部。
林尧什么时候也出一次糗就好了,子言托着腮想。如果他出糗的话,也许白老师就不会那么喜欢他了。
内心深处的这个声音一直在徘徊,几乎快要按捺不住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