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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凤翔道:“现在是冀州守备陈北光占据着,他北接燕、云,兵强马壮,我们实力不及,正与他结盟。所以,我只能悄悄地去。”
苏离离实在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等等,你去做什么?哦不不不,你不用告诉我,可是你要我去做什么?”
祁凤翔莞尔一笑,云淡风轻,“你不是无事可做吗?”
苏离离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苦脸道:“我可以说不去吗?”
祁凤翔手指抚着白瓷杯口,不知思量什么,沉吟道:“这样行不行?你现在没有木料也做不了棺材,你随我去一趟冀州。下个月修葺皇宫的木材运进京,我替你弄出一批来。”见苏离离踌躇,他补充道,“此去不要你杀人放火,不要你偷奸耍滑,不要你出生入死,我把你带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少你的,可好?”
苏离离极其怀疑地竖起一根手指,道:“一根头发丝都不少?”
祁凤翔点头,“可以,不过你自己梳掉的不算。”
他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苏离离也无可挑剔,忍不住又道:“我们先谈一下木料的材质、成色、数量……”
祁凤翔大大地皱眉,叫道:“苏老板,你怎么这般庸俗。我这高洁的情怀难道像是骗子?还是只骗几根木桩子的?”
苏离离听他说起自己前几次说的话,忍不住嘻嘻一笑,确凿无疑道:“我是小人。小人就是这样俗的!”
三日后,苏离离写了一封信,放在木头的枕上。她想了想,又拿出去钉在院子里醒目的柱子上。走到门口她又忍不住折回去,调了朱砂色,在大门上写了八个歪斜不齐的大字——有事暂离,三月即回。
祁凤翔坐在外面车里,看她像蚂蚁一样忙来忙去,好笑不已。待得苏离离拎包上车,他便嘲笑道:“苏老板生意还真是好,一时一刻都离不开。还没出门就归心似箭了。”苏离离也不理他,坐上车便蹭他的六安瓜片喝。
张师傅坐在车前,道一声,“坐好了。”马车辚辚向前而去。一路出了京城,直向东北行进。时值隆冬,万物肃杀,七日后行到渭水边上,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才过未时,天色一片铅灰,祁凤翔便叫渡口停住,先住一夜。
这是个小镇,也不太繁华。祁凤翔换了寻常布衣,行止都很低调。可再寻常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仍然棱是棱角是角,气度不凡。苏离离忍不住上下打量,换来祁凤翔鄙视的一眼,将她指到了中间那间客房里。
这一路上他都开三间并排的客房,苏离离住中间,他与张师傅住在两边。苏离离不好多问,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凶险。坐在窗前眺望,渡口一排木栈伸入江面,幡旗上飘飞着三个大字——桃叶渡。岸边孤零着一棵银杏,光秃秃的很是丑陋,却与周遭物色出奇融合。
人对着陌生景致,便易生出感叹,苏离离正幽幽一叹间,祁凤翔提着一壶水进来,给她搁在桌上,“苏姑娘叹气做什么?”苏离离见他动手泡茶,忙站起来,又不方便夺他手中水壶,只好站在一边,支吾道:“你这六安瓜片可是正品,现在市面上假的多。只是一路怎不见你喝?”
祁凤翔撩衣坐下道:“六安茶汤色翠亮,香气清高,原是张师傅爱喝,我却不爱。”
“那你爱喝什么茶?”苏离离不敢劳他再奉上茶碗,自己赶忙端过来。
祁凤翔淡淡道:“我不爱喝茶,只喝白水。”
苏离离奇道:“那……那可就俗大了,仕官一族不是一向认为白丁粗人才那么喝。”
祁凤翔望着窗外天色,目光悠远道:“白丁粗人的喝法才是好的,所谓清水至味。”他慢慢回转目光,却疑道,“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苏离离的表情说不上是什么意味,抿了一口茶,似轻叹道:“也是,白水有白水的好处。”
祁凤翔注视她片刻,眼睛眯了起来,正要说话,张师傅在门口叫了一声“公子出来一下”。祁凤翔看了一眼,还是接着把话说完道:“白水虽有白水的好处,我给你泡的茶却是可以放心喝的。”说罢,起身出去,与张师傅在走廊上耳语。
苏离离默默品着茶味,心里奇怪。这个祁凤翔怎么像会读心术似的,她的意思他就这么能领会。白水易尝出有无下毒,难道他被下过毒?自己又偏去多那么句嘴,把他话里深意提起来。她暗暗告诫自己,今后定要装傻,不可跟祁凤翔深交。
这一路苏离离扮作家丁小厮,张师傅扮作老仆,祁凤翔则像一个殷实人家的公子爷。张师傅与祁凤翔的关系也很奇特,似乎就是私人幕僚,却不是下属与主子,仿佛有那么点如师如友的味道。
门扉上叩响一声,祁凤翔站在门前道:“下来吃饭。”
三人走到楼下大堂,稀稀松松坐着几个人,都似江湖路客。因天下不太平,有的还带着刀剑。祁凤翔并不看那些人,就桌坐了,举箸吃饭。苏离离四面扫了一眼,却被角落里一个虬髯大汉吸引住了目光。
那人低着头,面前摆着牛肉烧酒,时不时地啜一口,并不着急,像是在等人。苏离离一直看他,冷不防那人头一抬,目光扔刀子一般向她投过来。她赶紧回过头来,跟着吃完了饭。外面雪已停了,祁凤翔手指一点,“你,跟我出去走走。”
苏离离乖乖跟上,踏着岸上薄雪,只见一派暮色苍茫,水天相接,万物寥廓蛰伏,像博大的旧时光,愁绪回肠。只听祁凤翔吟道:“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苏离离心里叹了一声,有出息的人和没出息的人果然天差地别。入眼景致一样,感想却迥异。
她蓦然想起七夕生日那天,祁凤翔站在护城河的石桥上,眺望城郭起伏。三个月后,便马踏京师,弓开劲旅。如今他站在这渭水河边遥望,莫不是有侵吞冀北之意?可他何苦孤身犯险,还把自己这个无名小卒搭上?
祁凤翔一回头,见她躲寒母鸡一般缩在那里,目光呆滞,神魂半去,失笑道:“你冷吗?”
苏离离点头,祁凤翔凑近她身边,捏了捏她的肩膀,“衣服是薄了些。这里的被子也不知够不够,晚上穿着睡吧。”他眼波闪处,别有情致。
苏离离愣愣地听着,祁凤翔拉了她的手腕往回走,笑道:“你这人有时看着呆得让人无语,心里却还算明白。早些回去歇了吧。”两人回到大堂,食客已尽,那个虬髯大汉却还坐在那里埋头斟酒。
见二人迈步上楼,那人忽然用筷子敲桌,声音洪亮,唱道:“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青山朝别暮还见,嘶马出门思旧乡。东门酤酒饮我曹,心轻万事如鸿毛。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