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面埋伏(第6/7页)

她不知道怎么照顾病人,只能往雷一鸣身上又加了一层棉被。雷一鸣的右手伸在了外头,她本想把这只手塞回被窝里,然后一抓之下,她愣了愣,随即笑了:“哎,你可够嫩的!”

和她那皲裂、粗糙的手一比,他的手确实是嫩,当年枪不离手的时候,他的手指上还有一层老茧,现在他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那层老茧也褪掉了许多。满山红没摸过这样嫩的男人的手,心里好奇,便抓着他的手不肯放,还张开五指和他比了比巴掌的大小——当然还是他的手大,只是那手冷冰冰的,没有多少温度。

忽然间,她发觉他正看着自己。一扭头和他对视了,借着炕边那盏灯火忽明忽暗的小油灯,她望着他的脸,只见他那脸上的线条清晰冷峻,像一尊精雕细刻的像,两只大眼睛陷在阴影里,睫毛也把他的眼眶勾勒得清晰明了。无情无绪的回望着她,他一动未动,由她研究着自己的右手。

他是这样的沉默安静,反倒让她忽然自省了。讪讪的把他的手送进了被窝里,她这向来不以姑娘自居的人,竟难得意识到了男女有别。在一旁坐下,她搓了搓手,开口说道:“别总这么看着我啊!你又不是个娘们儿,我也不是个爷们儿,你还怕我拉着你的手占便宜不成?”

雷一鸣听了这话,倒是笑了一下。

满山红袖着手,稍微有点冷,因为山中夜里酷寒,而她的被子全压到了这头“鹿”身上。幸而她身体好,不怕冷。不动声色地忍住了一个小哈欠,她不肯睡,没话找话,问道:“你有几个老婆啊?”

雷一鸣答道:“一个。”

“屁!”她冲着他笑了,“你这么大的官儿,有的是钱,能只有一个老婆?”

“现在就只有一个。”

“那你怎么不多讨几个女人呢?”

“遇不着好的,一个都嫌多。”

她没听懂,但是感觉他像是在发牢骚,并且是句挺俏皮的牢骚。她伸手又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告诉他道:“你冷不冷?我觉着你有点发烧。你要是冷,我让人再送个火盆来。”

雷一鸣反问道:“你对人质,都这么周到吗?”

“谁拿你当人质了?你要真是肉票,我早把你绑起来扔地窖里了,还能留你在这儿抢我的棉被盖?白天我听说你是个官儿,就想顺手从你身上捞一笔,也让我们这七八十人过个肥年。可你要真是一个大子儿都不出呢,我也不能把你宰了吃肉。”

说到这里,她似笑非笑地问他:“是不是心疼你那只怀表呢?疼也白疼,反正你已经把它给了我了。”

雷一鸣活了三十多年,没少和人打交道,古怪离奇的货色,他也见识过不少。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面前这位满山红闲聊着,可他却在心里对她细加研究,越研究越感觉这野丫头是个天生的坏种,从她那亮晶晶的两只眼睛里,他看到了一点天真愚顽的凶光。

“孩子话。”他有气无力地开了口,语气温和,也带点儿冷淡:“你若不拿我当人质看待,我想请你帮我个忙,把我送出张嘉田的地盘。”

满山红瞄着他:“送你?那你给我什么好处啊?这可是冒险的事情,我们不能给你白卖命。”

雷一鸣答道:“你想要什么?要什么给什么。”

满山红垂头想了半天,想到最后,她却是一耸肩膀一缩脖子,怕冷似的吸了一口凉气。抬手把脸旁的乱发往耳后一掠,她的脑后也梳着一条辫子,不知道多久没有散开梳过了,如今瞧着宛如一条肮脏的粗绳索,胡乱掖在她的大棉袄里。

“没想好。”她告诉雷一鸣:“想好了再要吧!你瞧着也像个人似的,应该不会对我赖账。”

满山红的性情有点不定,并且精力过人,熬了一夜之后,两只眼睛照样放光,出门在外迎着寒风,也照样能够扯着嗓子骂人。雷一鸣面对着这么一群大号童子军似的土匪,简直没有办法。满山红领着童子军们在外面忙碌了许久,最后回来对他说道:“走,我带你下山去!”

雷一鸣艰难地坐起来,满山红站着犹豫了一下,上前伸手搀扶了他:“我想好了,还是尽早把你送走的好。你安全,我也放心。万一有人瞧见你在我这儿,我的麻烦可就大了。让我为了你跟张嘉田打一仗,犯不上;由着张嘉田的兵把你抓走呢,我又——”

话到这里,她忽然停了,雷一鸣下了热炕,踉跄着站不稳,身边又没有其他的人,别无选择,只好抬手揽住了满山红的肩膀,靠着她向前迈步:“你又什么?”

满山红没理他,直接把他架到了一辆小驴车跟前。这驴车由驴与车两部分组成,驴是平凡之驴,车则只是一块有轱辘的木板,上面支了个半圆形的蓝布篷子,那布七零八碎的四面耷拉着,万国旗似的随风飘荡。篷子下面没见坐人之处,反倒乱糟糟地堆了许多干草捆子。驴车附近站了几个鸠形鹄面的小伙子,驴背上坐着个十岁出头的脏小子。满山红一把就将那个小子拽了下来,然后吼道:“老六呢?让老六过来给我赶车!”

被满山红从早骂到晚的老六过来了,手里攥着根破鞭子。满山红把驴车上的干草捆子拍了拍,转身对雷一鸣说道:“官爷,今天得委屈你钻草堆了,你干不干?”

雷一鸣问道:“你是要让我一个人钻到这草捆下面去?”

“那哪儿行啊!你是贵客,让你一个人钻草堆,显着我们怪不礼貌的。”说到这里,她自己先往那乱糟糟的干草之中一钻,然后向外伸出了一只手:“上来,我送你一程!”

雷一鸣抓了她的手,抬腿往车上爬:“我们坐得下吗?”

蓝布篷子下的乱草堆里传出了嘿嘿地笑声:“没事,坐不下我搂着你。”

周围众人哄笑了起来,站在驴旁的老六则是往地上啐了一口。

驴车上了路,吱吱嘎嘎的往山外走,走出了没有十里地,就遇到了一座临时的关卡。

守关卡的士兵也是面黄肌瘦的,瞧着并不比土匪体面多少,又因此地是兵匪一家,互相都认识,所以他们见了赶车的老六,便不是很紧张,只问:“嗨!往哪儿去?”

老六用大拇指往后一指:“送我们当家的走亲戚。”

士兵一听这话,便用步枪挑起了驴车布篷的破门帘子,伸了脑袋要往里瞧,哪知脑袋刚伸出了一寸,迎头便撞上了手枪的枪口。满山红趴在干草之中,举枪顶着士兵的脑门骂道:“看你妈的看!”

士兵吓了一跳,依稀瞧见满山红身下压着个男人,那男人也被干草埋了大半。慌忙向后退了几步,他等老六赶着驴车继续上路,这才扭头去问身旁的伙伴:“满山红是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