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流成河(第2/9页)

张嘉田等了片刻,没有等出他们的话来,便随便挑了一个开始问:“小马,你说说。”

马永坤慢慢抬起了头,神情非常庄重:“这我说不好。万一雷大帅使诈,真要把您骗回去弄死,您到时候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可他要是真心实意想和您讲和,您死活不相信,也浪费了这样一个好机会。”

张嘉田一挥手:“说了等于没说。老张你呢?你怎么想的?”

张文馨答道:“我也说不好,毕竟咱们谁也不是雷大帅肚里的虫,摸不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啊,我觉得,假如他对您说的都是真话,我看回去也未尝不可。咱们留这儿死扛,总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就算扛住了,那也不能总窝在这个小县城里,这土窝子比文县差远了,是吧?其实……再说……”他挠了挠头:“我岁数大了,我是愿意回家乡去,过几天好日子。文县那地方就不错,上北京上天津也方便。”

他这话说得有点颠三倒四,但张嘉田明白了他的意思。张文馨这一趟跟着他跑来察哈尔,路上真是吃了无数苦头,而在此之前,他在文县一直活得挺舒服。舒服威风的好日子过惯了,他这上了点年纪的人,又没有雄心壮志鼓舞着,就受不得太大的煎熬了。

张嘉田转向了张宝玉:“你呢?你不是小孩儿了,你也说说。”

张宝玉干脆利落地答道:“我听干爹的!”

张嘉田最后面对着林燕侬问道:“你呢?”

林燕侬清了清喉咙:“我呀,我不想回去。你忘了雷一鸣对你下过的那些毒手了?要不是你命大,现在这个世上都没你了。反正,我就看雷一鸣不是好人。”

张嘉田先前听了张文馨那模棱两可的话,还不觉得怎样,如今林燕侬一开口,他听了她的话,立刻觉出了不顺耳——她说的都是事实,他也承认,可她那两只细眯眯的眼睛就只会看事实,他便觉得她是头发长见识短,早知如此,不如不叫她过来。

这时,张文馨又想到了新问题:“师座,如果——我说如果啊——咱们回去了,这边的洪霄九怎么办呢?您横竖不能扔了他说走就走吧?可这也不是件能提前打招呼的事儿啊!”

一如林燕侬怕见雷一鸣一样,张文馨也怕见洪霄九,对这个人是能躲就躲。张嘉田听了他的话,也叹了口气:“不好办啊!洪霄九对我可真是挺够意思的,所以咱们也得对得起他啊!”

(二)

因为林燕侬是“头发长见识短”,马永坤又总是“说了等于没说”,所以这二人被剥夺了开会的资格。张嘉田只留下了张文馨父子,三个姓张的关闭房门,嘁嘁喳喳地密谈了一宿。

林燕侬自己有间小屋,但是从来不住,只在张嘉田的房间里栖身。这回她垂头走向了自己那间屋子,回头见马永坤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显然是护送的意思,心里便有些感激:“表哥,你别管我了,趁着现在没事,你回屋补一觉去。昨夜他没回来,你不也是担心了一夜吗?”

马永坤答道:“我没有。”

然后他又道:“谢谢您的棉裤。”

林燕侬笑了:“你不嫌弃就不错了,这也值得一谢?我的手艺不好,你就对付着穿吧,能穿过这一冬就够本了。”

说到这里,她走到了屋门前。伸手推开了房门,她忽然回头又道:“表哥,你说他……”

她一边沉吟着,一边把马永坤招进了房内——除了马永坤,这地方也没有第二个人肯拿她当个人来看待了,仿佛她就只懂得吃喝穿戴,没有灵魂也没有思想。她因为舍不得张嘉田,所以能受的委屈全都尽量受,一边受一边还没心没肺地嘻嘻笑,但她并没有因此真就一路傻下去,该明白的事情、道理,她自认为也都明白。

把房门关了上,她轻声问马永坤:“表哥,你说,他要是真那么干了,能行吗?”

马永坤看着她,不说话。

林燕侬又道:“我也不敢劝他,一是他根本不听我的话,二是我怕我劝错了,耽误了他的前程。”

马永坤垂头想了片刻,然后答道:“他命大,没事的。”

林燕侬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马永坤这人就是这样的,要说好,真挺好,除了好就没别的了,想和他说几句话,都说不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马永坤忽然又开了口:“您是不是怕他回了北京,就不要您了?”

这回换成了林燕侬垂头不语。

马永坤又道:“你别怕。”

没头没脑地说完这三个字,他转身走了。林燕侬怔怔地看着他推门出去,心想张嘉田将来要真是铁了心不要自己了,自己兴许就真得跟这位表哥走。表哥虽然性子怪,可和别的男人相比,就算是个好的了。

至于爱不爱的,她没考虑。一个张嘉田就已经够她死去活来的了,要是再爱上一个,她非折寿不可!

一想到自己从雷家卷出来的那些体己,她就觉得自己一定得好好活着,将来要是命好,兴许还能养出一家子孙男娣女来,自己也能成个有名有份的老太太呢!

林燕侬打着自己的算盘,脑海中的算盘珠子噼啪乱响,震得她连午饭都忘了吃。张嘉田关门闭户,也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倒是洪霄九那边照常生活,一边守着炕桌连吃带喝,一边听着“贝”在他耳边报告。

曹正雄果然打探出了些许消息,消息不多,但也够他对着舅舅耳语一阵子。洪霄九一边听一边吃,及至听完了,他也吃完了,从外甥胸前的小口袋里抽出丝绸手帕一抹嘴,他被帕子上的香水气味熏得打了个喷嚏。曹正雄盯着自己的丝绸手帕,有些心痛:“舅舅,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办?咱们要不要把张嘉田叫过来,当面质问质问他?”

洪霄九摇摇头:“不用,再等等看。”

说完这话,他把丝绸手帕往外甥的口袋里一掖:“你回去吧,这几天机灵点儿!”

曹正雄连忙把那手帕抽出来放到了桌子上:“舅舅拿着用吧,这玩意儿我有的是。”

然后他落荒而逃,生怕他舅舅污染了他笔挺的新军装。逃到半路,他迎面看见了张嘉田,当即站住问:“张师长出门啊?”

张嘉田对他很客气,笑着点头:“出去一趟。”

然而二人擦肩而过,各走各路。

张嘉田一路出城,上了石砾子山,请满山红替自己向雷一鸣传个话——他得再见雷一鸣一面,因为他不是单枪匹马一个人。他回去了,或是当卫队长,或是当平头百姓,那都好说,可张文馨父子呢?马永坤呢?下头的那些小兵呢?

他得向雷一鸣讨句准话,也要在这讨话的过程中,再仔细观察观察对方的态度。一旦感觉不对劲,他就立刻打消念头,老老实实地回青余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