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流成河(第3/9页)

满山红挺爱帮这个忙,当即派喽啰骑驴下山,去见了雷一鸣。雷一鸣还在陈运基的师部里,听了那喽啰的来意之后,他答道:“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就说我明天正午上山,让张嘉田到时等着我。”

喽啰听了,领命回去。陈运基一直站在雷一鸣身后,这时便说道:“大帅,明天正午的话,时间会不会有些仓促?”

雷一鸣没回头,只问:“莫桂臣不是已经出发了吗?”

“是的,他上午接到了您的电报之后,就立刻带兵上火车了。”

“这就是了。他抓紧一点,明天凌晨之前总能到这儿。凌晨若是还没到,那他也不必当这个师长了。”

然后他又问陈运基:“该你预备的,都预备好了吗?”

陈运基答道:“都预备好了。”

雷一鸣本是坐在一张木头桌子后头的,听了这话,便慢慢地点了点头,同时心中想起了张嘉田,也想起了满山红——两个小家伙,说起来,其实都是人才。

抬手堵了嘴,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把满山红从自己的头脑中剔了出去,因为这个小家伙目前已经算是他的一枚棋子,从此刻到明天正午,她应该都不会兴风作浪。

她喜欢他,他看出来了,于是睡了她,她便更喜欢他了。没有道理可讲,这是他的经验。睡了个黄花大姑娘,顺带着利用她的地盘给张嘉田做了个笼子,算得上是一箭双雕。说起来是对不起这个小丫头的,不过为了张嘉田,他也就顾不得她了。

张嘉田……

他其实有些后悔,当初不该让这小子摸枪,这小子本应该是个很讨人爱的小跟班,训练训练还可以成为一名很讨人爱的小保镖。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只是不知道要再过多久,才能遇到第二个张嘉田。

陈运基出去了,白雪峰进了来,给他加了一件衣服。他此刻倒是不冷,只是喉咙发痒,总想咳嗽几声。从白雪峰手里接过一杯热茶,他喝了一口,然后说道:“这回回家,我怕是要病上一场。”

白雪峰立刻问道:“您现在是觉得哪儿不舒服吗?”

雷一鸣身上不舒服的地方多了,一时说也说不清楚,所以只摇了摇头:“要不是这一仗还没打完,我现在就要躺下了。”

午夜时分,雷一鸣有所感应似的,醒了过来。而他这边刚睁了眼睛,外头的白雪峰就送进了消息:“大帅,莫师长到了。”

莫桂臣入夜时分下了火车,一路急行军,提前赶了过来。他一到,雷一鸣也不睡了,并且把陈运基也叫了过来。对着这二位师长发了一串命令之后,他洗漱穿衣,开始吃饭。

填鸭子似的往肚子里填了许多干粮,他噎得直伸脖子,然而依旧吃。吃饱喝足之后,他估摸着自己连饿上一天两天都不会有问题了,这才抖擞精神,也出了门。门外的天还黑着,四周听不见人说话,只有沉闷而整齐的脚步声传来,是两位师长的军队正在分批开拔,悄悄出发。雷一鸣从白雪峰手里接过手套戴上,又仰起脸望了望天上的星星。

星是繁星,风是寒风,卷着雪沫子轻轻抽打着他的脸。他忽然悲伤起来,觉得生命中有那么柔软、潮湿的一小部分,原本是应该被自己呵护、爱惜着的,如今却被自己挖了出来扔在地上,风干冻硬成石头了。

“太太屋里冷不冷?”他冷不丁开了口。

白雪峰怔了怔:“大帅,您说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往家里发电报,让他们把太太的衣服都送过去,别冻着她。”

白雪峰这回听清楚了,嘴里答应了一声,犹犹豫豫地。又说道:“大帅这次回家,还是和太太和好吧!我斗胆说一句,您和太太是夫妻,太太没娘家,您……您也没有个长辈上人、兄弟姐妹的,您和太太就算是一对亲人了,太太有了错,您不原谅谁原谅呢?”

他唯恐自己把话说冒失了,所以说完之后特意笑了笑。雷一鸣倒是静静听了他这几句话,然而毫无回应。在这军营内外来回巡视了几圈,最后他回了师部。捧着一杯热茶坐在窗前,他向外望着,等待天亮。

天迟迟地亮了。

张嘉田昨天出了一趟城,今天起早吃了饭,还得再去一趟。他起早,林燕侬也跟着起早,给他找衣服、摆早饭。他坐在桌前连吃带喝,见林燕侬忙里偷闲,对着墙壁上的玻璃镜子左照右照,照的时候抿着嘴唇,两道眉毛忽高忽低地乱动,便笑了一下:“行了行了,镜子都要让你吓碎了!”

林燕侬刚抬了手整理脑后头发,一听这话,就转身要反驳他,哪知胳膊肘一下扫到了镜子边沿,那镜子挂得不牢,竟滑落下来,摔了个粉碎。林燕侬吓了一跳,一边咕哝着“岁岁平安”,一边拿来了笤帚扫那玻璃碴子:“就怪你,好好的一面大镜子,没了!”

张嘉田站了起来:“我看你这个娘们儿啊,成天除了臭美就没别的事儿了。说是给我做棉裤,做得像两条羊肠子似的,还给了小马,我连个棉裤毛也没捞着。”

“我上午出去扯布、买棉花,再给你重做一条就是了。”

张嘉田穿上外衣,戴上帽子说:“用不着,我有裤子穿。”

林燕侬看他要走,连忙追到了门口问:“什么时候回来呀?”

“天黑之前肯定回来,你等着吧!不回来的话,我让人给你们送个信儿!”

说完这话,他叫来了马永坤和张宝玉,带着三十来人的卫队就上马出城了。天越来越冷,路越来越滑,他非得尽早上路,才能在正午之前登上石砾子山。

(三)

雪后路滑,要是走在山路上,那就更是滑上加滑。张嘉田信不过那四只马蹄子,怕马会带着自己摔到沟里去,所以索性下了马,凭着两只脚往山上走。一边走,他一边想起了从前的好时候——从前他在北京城里的时候,哪受过这种洋罪?最起码,他在城里走的是平路,不用顶着西北风爬大山啊!

好时候真是好,住好房子,坐好汽车。平心而论,要是没有雷一鸣,他真不知道世上会有这么多的“好”。所以这回见了他,张嘉田心想自己一定要放出眼光来,看清他的真面目。他若是真心实意愿意让自己回去,那自己就回去。

在太阳悬挂到中天的时候,他汗流浃背地来到了山寨门前。

满山红和她的小兄弟们似乎都不知道冷为何物,这个时候了,还一堆堆一群群的在外头打闹着。满山红今天必是洗了头发洗了脸,短头发黑亮蓬松,面孔也洁净,只是面颊冻得红了,额头、鼻梁倒还是白皙的,瞧着像个戏里的妆容。张嘉田一看她这模样,觉得挺好看也挺好笑,两侧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往上翘了:“哎,满山红!他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