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流成河(第6/9页)

莫桂臣笑了:“多谢大帅!还是大帅指挥得力,我们无非是按着大帅的命令卖卖力气罢了。”

雷一鸣说道:“这两天,若是没有其他变化,你就跟着我回去。这两座县城,因为原本就挨着陈运基那个师的驻地,所以我划给他来管。你不必看着眼红,这是片没油水的苦地方,北边还有冯子芳那帮人要提防,陈运基虽是得了两个县,但其实并没有占多大便宜。回家之后,我另给你点儿别的。你们是我的左膀右臂,一碗水我端得平。”

莫桂臣又笑了:“是,是,卑职明白。卑职全心全意,都听大帅的。”

雷一鸣向外挥挥手,让莫桂臣出了去。白雪峰一直等在门外,见莫桂臣出来了,他才进去,轻声问道:“大帅,这里的条件终究是不大好,今晚您要不要回安土镇的指挥部里住一夜?”

雷一鸣闭上眼睛向后一靠,白雪峰以为他是在思索,便垂手站在一旁等着,然而他的身体缓缓向下滑去,竟是坐不住了椅子。白雪峰怔怔地看了他几秒钟,随即意识到不对劲,连忙上前用双手插进他的腋下,把他向上托着:“大帅,您怎么了?累了?”

雷一鸣的脑袋歪在肩上,气息灼热,脸色也是青白中透着红。白雪峰腾不出手来,索性探头一顶他的额头,结果发现他不知何时发了烧,并且热度不低。

“大帅。”他急促地呼唤,“您病了。我叫军医过来给您瞧瞧吧!”

雷一鸣摇了摇头,含糊说道:“军医不行……我回家去……”

“连夜就走?”

雷一鸣“嗯”了一声,声音轻而嘶哑,类似一声叹息。

午夜时分,雷一鸣提前出发,在警卫团的保护下上了路。

与此同时,张嘉田和满山红也走到了青余县城外。

老二半路失血太多,无声无息地死了。张嘉田扔下他,和满山红继续向前走。远远的,他们看到了青余县上空的浓烟与火光,心里就隐隐地明白了。

于是,他们在那杳无人烟的荒野中站住了,站了许久,不冷也不饿。最后还是满山红开了口:“你的人,也都完了吧?”

张嘉田答道:“完了。”

满山红说道:“那咱们走吧!”

张嘉田扭头面向她:“往哪儿走?”

满山红答道:“哪儿有活路,就往哪儿走。”

“一路走?”

满山红也望向着他:“随你的便。”

张嘉田答道:“一路走。”

两人依然不提那魔鬼的名字,凭着胸中一口热气的支撑,他们拖起两条腿,走向了那茫茫的雪地。

(五)

午后时分,林子枫走进了雷府大门,来见雷一鸣。

他今早才得知雷一鸣回来了,是在昨晚入夜之时到的北京。北京这边的人都知道他在那边打了大胜仗,总以为他会耀武扬威的班师回朝,万没想到他会无声无息地忽然回来。林子枫匆匆忙完了手头的事务,按照规矩,要过来向这位大帅问一声安。然而甫一进入楼内,就感觉气氛不对。白雪峰站在楼梯中间,一边往下走,一边不耐烦地低声训斥着身旁的小副官。忽然抬头看见了下方的林子枫,他勉强笑了一下:“老林,有日子没见了。”

林子枫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问道:“你怎么了?”

白雪峰这时已经下楼走到了他面前,苦笑了一声:“我倒是没怎么,无非是一夜没睡。是大帅——大帅病了,发烧,烧了一路。”

林子枫听了这个消息,心里有一点儿惊讶,脸上则是十分惊讶:“那让医生看过了吗?”

白雪峰当即一指身边的小副官:“我半夜让这个浑蛋出去找大夫,谁知道这个小浑蛋找了个老浑蛋,给大帅开了一剂药,大帅喝了之后上吐下泻,热度更高了。”说完这话,他一脚把小副官踹了个趔趄:“滚!”随即又对着门口的小勤务兵一招手:“出去瞧瞧,贝尔纳医生怎么还没到?还有那个老浑蛋,把他押起来,别让他跑了!敢给咱们大帅乱吃药,我看那老东西是活腻歪了!”

林子枫见白雪峰忙得团团乱转,一张一贯和气的面孔,此刻也急赤白脸地不和气了,便问道:“我上去瞧瞧大帅,行不行?”

白雪峰匆匆答道:“那当然行。”然后他又对一名勤务兵怒道:“我要的冰呢?”

勤务兵吓得战战兢兢:“已经……送上楼了。”

白雪峰“唉”了一声,转身就往楼上跑。林子枫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及至进了雷一鸣的卧室,他望着室内情形,又是一怔。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气味,大床四面的床帐全部悬挂起来,露出了床上仰卧着的雷一鸣。一个套着白大褂的医生正站在床旁忙碌,另有一个护士模样的白衣女子站在床旁,从水盆里捞起白毛巾叠成方块,往雷一鸣的额头上放。水盆叮叮当当作响,正是水中加了冰块。

林子枫走到床边,就见雷一鸣周身赤裸,只穿了一条极宽松的短裤,裤管湿淋淋的,几乎向上卷进了裤腰。青白色的皮肤微微反射着阳光,他紧闭双眼,艰难地呼呼喘息,林子枫几乎能够感受到他的灼热的温度。

白雪峰用湿棉球润了润他干裂的嘴唇,医生也端着一只搪瓷杯转身走了过来。搪瓷杯中装的是稀释了的酒精,医生用纱布蘸了酒精,开始擦拭雷一鸣的身体。白雪峰见状,扔了棉球去帮忙,又回头,轻声对林子枫说道:“就是不退烧。”

林子枫犹豫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换了副同情面孔:“要不要进医院?”

“我也不能做主啊,一会儿听德国医生的话吧,人家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

林子枫叹了口气,绕到床头去看雷一鸣的脸。雷一鸣的脸是青白色的,两边面颊则是青中透了红,皮肤显得很干很薄,一层纸似的绷在了颧骨上。两只大眼睛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他的睫毛上粘着一点儿分泌物,额头上也有细小的皮屑,是个不干不净的病人。

把同情的面孔保持住了,林子枫很平静地看着他,平静极了,几乎有点儿心旷神怡。生平第一次瞧见雷一鸣这个德行,他觉得大床上的这具躯体很有意思,很值得一看。雷一鸣的左肩上有伤,已经缝了针,不知是伤得乱七八糟,还是缝得乱七八糟,总之那一处“艳若桃李”,溃烂得正盛。林子枫从来不摸刀枪不上战场,就是因为他看不得血肉和尸首。此刻看着雷一鸣的伤,他也觉得恐怖,恐怖到要让他一闭眼睛一扭头。可又因为这伤口是溃烂在了雷一鸣的肩上,所以那恐怖又另有了一种刺激性,让他既不想看,又忍不住看。

看了片刻之后,他走到床旁的水盆前,亲手捞出一条毛巾拧了拧,然后回去俯下身,给雷一鸣擦了擦眼睛——眼屎令他作呕,影响了他此时此刻的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