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千刀万剐(第2/8页)

林子枫带了一个随从,在一小队士兵的保护下,来到了雷一鸣的指挥部里。进门之后见到了雷一鸣,他怔了怔,雷一鸣抬头看着他,也是一愣:“你怎么来了?”

林子枫罕见地穿了军装,而且穿得很齐全,武装带扎得十分板正,像是要以军官的身份出席什么盛会。抬手摘了军帽,他见雷一鸣烟熏火燎、胡子拉碴,瘦了一圈,便答道:“我在北京,听说大帅陷入了困境,心里有些惦念。”

雷一鸣看着他:“你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林子枫点点头:“是的。”

雷一鸣叹了口气:“你不用来。”

林子枫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抬头答道:“这身军装,还是当年我刚到您身边时,您让人给我定做的。九年了,这回是我第一次穿着它上战场。”

雷一鸣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笑了一下:“不爱穿就不穿,我不管你。”

林子枫一摇头:“不,我跟了大帅一场,到了这个时候,我应该把它穿起来。”

不等雷一鸣回答,他又问道:“大帅是打算在这里守到底吗?”

雷一鸣苦笑一声:“我倒是想回家去,可有路给我走吗?这一仗我只能赢,不能输。赢了,还有我的活路;输了,老帅得对我用军法。”

林子枫又道:“对面的敌人,是张嘉田。”

雷一鸣听了这话,又叹了一声:“他妈的,怕什么来什么!”

这时,门外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一个人,乃是白雪峰。白雪峰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帅,陈、陈师长半路受了伏击,现在生死不明!”

雷一鸣瞪了瞪眼睛:“陈运基?”

白雪峰喘得发不出声音来,扶着桌子向他用力点头。而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着白雪峰,半晌没说话。

远方隐隐传来了隆隆的炮声,像是滚地而来的旱天雷。他忽然一哆嗦,猛地又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墙上的大地图前,他抬手一路摸着寻找路线,林子枫看得清楚:他那手是哆嗦的。

指甲磕磕绊绊地划过地图,最后停在直隶边界的一点,狠狠抠了一下。指甲痕印在了一座小城镇上,城镇是个抽象的小圆点,旁边标着名字,叫做安泰。

然后转身抬手一指白雪峰,他说道:“你走。”

白雪峰吃了一惊:“啊?”

他继续说道:“我给你派一队人,你什么都不要管,想法子回天津去,保护太太和妞儿。子枫跟着我,我带兵往安泰撤退。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往热河去,虞天佐总不至于对我见死不救。你等我的消息,随时准备着带她们和我会合。明白了没有?”

白雪峰当即答道:“明白了!”

“让苏秉君过来!”

白雪峰顾不得礼节,扭头就往外跑。不出片刻工夫,苏秉君来了,雷一鸣说道:“你从卫队里挑三十个好的,让白雪峰带走!”

苏秉君答应了一声,慌忙转身也跑了出去。林子枫留在房内,就听那炮声越来越清晰,便问道:“大帅,这是哪里在开炮?”

话音刚落,近处忽然爆发出了一声巨响,震得山摇地动,墙皮簌簌掉了一地,正是一枚炮弹落在了指挥部外。雷一鸣吓得抱着脑袋往地上一趴,趴过之后又一跃而起,抓起桌上的手枪就往外跑,跑到门口时抓住了林子枫的胳膊:“愣着等死吗?跟我走哇!”

林子枫跟着他出了门:“走?走到哪里去?”

雷一鸣没理他。这指挥部位于一座村庄中,村中的村民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驻扎着的全是雷部士兵。林子枫糊里糊涂的被雷一鸣拽着,在那村道上向前跑。他的随从小刘见状,慌忙提着皮箱也追了上来。如此乱跑了一气过后,他停下来,又问雷一鸣:“大帅,我们这是要撤退吗?”

雷一鸣从旁边一名副官手中接过了马鞭子,单手握着缰绳飞身上马:“对,这里守不住了!我们去安泰!”

(二)

安泰位于直隶和热河交界处,是一座小小的古城。古虽古,可因乏善可陈,所以并无名气可言。唯一可称道的是四面老城墙,还是明末清初时建造的,历经两百余年不倒,算是一景。

雷一鸣是在凌晨时分仓皇撤退进来的,看中的就是这座小城的四面城墙。有了这一圈老城墙做掩体,就够他的兵抵挡一阵子的。如果实在是抵挡不住了,那么从城北门往外撤,又可以直接撤进热河地界。他已经向虞天佐发去了电报,虞天佐愿意接纳他和他部下那三四千人的军队。

除此之外,他无路可走,甚至想回天津北京都不做不到。四面八方都是北伐军,陈运基如今生死不明,所留下的防线全部崩溃,北伐军几乎是在一瞬间便长驱直入,进了直隶。

家不能回,他的队伍分散成了几大块,被北伐军打得七零八落,这时也无法集合反攻。策马狂奔了半日一夜,他在进城之后,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不要体统了,周身筋骨酸痛得让他爬不起来,眼角余光瞥到了苏秉君等人,他看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是长途奔波过来的,可是说下马就下马了,下了马行动自如,说站就站,说走就走。

他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终究是见老了,而苏秉君今年才二十出头。苏秉君走过来把他搀扶起来。他有些诧异,觉得这活儿不该由苏秉君来干。随即,他想起来:白雪峰走了。

借着苏秉君的力气,他摇晃着站了起来,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白雪峰的重要。靠着苏秉君定了定神,他打起精神,大声吼道:“关城门!参谋长呢?”

魏成高参谋长跑了过来:“在,大帅!”

雷一鸣向他做了个手势:“去!收集全城的粮食!凡是能吃的东西,全要!还有水,把城里的水井都守住!”

魏成高答应一声,正要走,然而雷一鸣又发了话:“能点火的东西,煤油,火油,都要!”

魏成高明白他的用意,故而带上一队人马就往城内走去。这时县知事听闻巡阅使败退而来,真是吓得魂飞魄散——那打胜了的军队,固然是咋抢咋有理,那败军们穷途末路,烧杀起来更是狠毒。慌里慌张地带领本城几名士绅赶了过来,他们打算识相一点儿,不必人家动武,直接奉上吃喝、银元,把这帮丘八大爷恭送走了便是。

他们来得倒是正好,雷一鸣直接住进了县知事家里,手下几名将领也在各位士绅家中落了脚。这个时候,天还没大亮,县知事家中的女眷们慌里慌张穿了衣服,东逃西窜的不知道往哪里躲;而雷一鸣进了屋子便往里间走,瞧见那最里间的屋子里砌着半截炕,炕上的被褥都干干净净的,便一头躺了下去,两条腿抬不动了,长长的拖在地上。苏秉君见了,过来要把他那两条腿抬上去,然而他摆了摆手,说了两个字:“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