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千刀万剐(第5/8页)

然后他从腰间皮套中拔出了一把勃朗宁手枪。子弹上膛,打开保险,他低头张嘴,慢慢地把枪管伸入了口中。食指搭上扳机,他闭了眼睛,把周身的力量都运到了那根食指上。

他想把扳机扣下去,非常想,又非常不想。枪口顶到了他的喉咙,让他干呕了一声。带着哭腔深吸了一口气,他紧闭眼睛低下头,扣着扳机的食指蓄势待发。有人在他耳边轻声笑,他一哆嗦,听出那是雷一飞的笑声,雷一飞生前就是高而瘦的个子,他死后,雷一鸣让人用一领黑斗篷盖住了他。现在他裹着黑斗篷来了,盘旋在他的头顶,等着他死后落入他的魔掌。猛地睁开眼睛,抽出枪管,他惊慌失措的把手枪扔到了桌子上。

那笑声又来了,但不在他耳畔,也不是雷一飞的声音。他循声抬头望着门口,看到了张嘉田。

张嘉田穿着一身不干不净的军裤、衬衫,两只袖子挽到了胳膊肘,头上歪戴着一顶军帽,身后斜背着一支伯格曼冲锋枪。迎着雷一鸣的目光,他歪着脑袋,又是一笑。

雷一鸣看着他,觉得他应该是张嘉田,又觉得他不像张嘉田。他的模样、身材的确像张嘉田似的,然而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很陌生。

所以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目光移向窗口,他发现窗外已经有了北伐军的士兵。

看过了窗口,再去看门口,他还是觉得那人不是张嘉田。然而那人已经大踏步地走进来了。隔着一张桌子,那人向他“咔嚓”一声打了个立正,昂首挺胸的抬手行了个军礼:“大帅好!”

然后他放下手,把桌面上的那把勃朗宁手枪轻轻推向了雷一鸣:“雷大帅,您请继续,别为我耽误了您的正事。”

雷一鸣惊恐地瞪着他,在那把手枪逼近自己之时,他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下。

张嘉田侧身坐上了桌边,一手按在桌面上,然后向雷一鸣的方向探过身去:“怕啦?要帮忙吗?”

雷一鸣向后躲了又躲,简直快要在椅子上打挺。圆睁二目看着张嘉田,他一摇头,很艰难的从口中挤出了一个字:“不……”

(四)

雷一鸣的那个“不”字,似乎让张嘉田觉得很滑稽:“不什么?不怕死?不想死?还是不用我帮忙?”

雷一鸣紧瞪着张嘉田,已经恐惧到了极点。张嘉田的面貌越是没改变,那面貌之下的目光和神情越让他胆寒——在张嘉田的眼中,他没有找到任何人的成分。

要么就是张嘉田自己没了人性,要么就是张嘉田没把他当人看。

张嘉田没有等到雷一鸣的回答,便低头抄起那把勃朗宁手枪看了看,手枪的枪柄镀了金,光灿灿的醒目。他握住手枪对准了雷一鸣,口中说道:“手感不错,给我吧!”

雷一鸣依然说不出话来。

昨夜他那视死如归的勇气,此刻已然消散了,枪口对准他的眉心,像是死神空洞的独眼,让他毛骨悚然地瘫软在了椅子上。而张嘉田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情绪,故意追问:“行不行呀?大帅?”

雷一鸣终于一点头:“行。”

张嘉田笑了,低头把腰间的手枪皮套打开来,他抽出了里面的左轮手枪,给新来的这支勃朗宁让了位。然后又掂了掂手里的这支左轮手枪,他对雷一鸣说道:“咱们分开了一年多,今天刚一见面,你就送我这么一份厚礼,我没什么可回报的,你既是想死,那我就送你一程,如何?”

说完这话,他甩出手枪转轮,将子弹尽数倒了出来,只将一枚子弹重新填了进去。

把其余子弹揣进裤兜里,他一拨转轮,未等转轮停转,他已经“喀嚓”一声将转轮复了位。随即站起来转过身,对着雷一鸣举起手枪,问道:“还记不记得这个游戏?”

雷一鸣僵硬的一点头——他当然记得。

“记得就好,你喜欢玩,我就再陪你玩一次,玩着玩着就死了,多好啊!是不是?”然后他绕过桌子走到了雷一鸣身旁,把枪口抵上了对方的脑袋,“一,二……”

雷一鸣重又闭了眼睛——他看出来了,张嘉田是笑里藏刀,这把刀早就为他预备好了,他逃不脱。

与其如此,索性求个痛快的死法。他双手紧紧地攥了拳头,低下头,听见张嘉田慢悠悠地喊出了那个“三”。

然后,头上响起了“咔嗒”一声。

这一枪是空枪,没有打碎雷一鸣的脑袋,然而打断了雷一鸣的神经。他猛地哆嗦了一下,仿佛是死了一回。

死了一回的人,就万万不想再死了。眼看张嘉田又把枪口对准了自己,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嘉田……”

他的声音也是颤的,带着哭腔:“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一边说,他一边后退,躲避那毒蛇一样如影随形的枪口。后背忽然靠到了墙壁,他退无可退,眼看枪口又逼近了自己的眉心,他只得贴着墙壁横挪,把自己挪到了最后的角落里。

张嘉田含笑看着他,等他陷进角落无处可躲了,才调转枪口瞄准了他的右眼,一扣扳机。

“咔嗒”一声,又是空枪。

张嘉田无可奈何似的,向他一耸肩膀:“别急,还有四枪,总有一枪不会让你失望。”

然后他向前一步,把枪口顶上了雷一鸣的额头:“一、二……”

这时,雷一鸣抬手去推他手中的手枪,一边推,一边向他摇头:“不、不、不要杀我……求你……饶我一命……”

他的气息是断断续续的,话也说不成整句。张嘉田一转手腕,轻而易举地把枪口重新对准了他:“三!”

然而这一次他没能即刻扣动扳机,因为雷一鸣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一只手撑在地上,雷一鸣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裤管。他抬起头仰望着张嘉田,哆嗦成了一团,声音都噎在了喉咙里,一时间竟是成了哑巴。眼看着张嘉田又把枪口移向自己了,他在极度的惊惧与绝望中,对着枪口不住的摇头,仿佛那枪有灵,看得懂他的拒绝。

一边摇头,他一边拼了命地挤出声音:“我不想死,我刚有了女儿。她还小,她不能没有爹……”他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来,几乎是抱住了张嘉田的一条腿:“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给多少。我再也不和你抢了,什么都不和你抢了。只要你让我活着回家……”

张嘉田俯下身去,用枪管敲了敲他的手:“大帅,有话说话,干吗这么拉拉扯扯的?”然后他伸手捏住了雷一鸣的下巴,压低了声音又问:“怎么?不想玩啦?”

他的手粗糙、肮脏、坚硬,力大无穷,几乎要捏碎了雷一鸣的骨头。雷一鸣疼得一皱眉毛,眼中几乎有了泪光:“不、不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