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各一方(第5/5页)

张嘉田现在对待叶春好,也不再谈情说爱了。单是一天几趟的往叶公馆跑,吃也在这里,玩也在这里,叶春好做事情,他跟着打下手;叶春好批评弟弟,他跟着帮腔。叶春好知道他的心思,起初还觉得挺为难,怕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对他动情,会辜负他这一片苦心和好意。可到了后来,她渐渐习惯了家中常有个人高马大的张嘉田,张嘉田从来不拿话暗示她,她便也渐渐放松下来。再说,她已经和雷一鸣离婚了,现在是自由身,落了风言风语也不在乎。

张嘉田听了她的话,当即答道:“我派几个人出去找找他,不是我说,你就爱对他唠唠叨叨,那有什么用?不如让我揍他一顿,我不真揍,就是吓唬吓唬他,包他老实。”

“他要不是在外面受过三年的罪,差点没活活饿死,那我早对他急眼了。我一想到他那三年的日子,就舍不得太逼他。”说到这里,她嘱咐张嘉田道:“你让满山红去找,她聪明,兴许一找就找着了。”

张嘉田嗤之以鼻:“满山红比你弟弟野一万倍,我都抓不到她的影儿。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她,如果找到了,再让她去找小文。”

叶春好“唉”了一声,心里盼着满山红能出马——她总觉得满山红不是凡人,身上有股子异乎寻常的机灵劲儿。至于这位满小姐不男不女的满世界乱跑、瞧上哪个小伙子就把人家抓回家里睡上几宿的行为,她虽然觉得荒唐透顶,但也不便批评,毕竟事后没听说哪个黄花小伙子跳井抹脖子。

张嘉田使出了一点手段,真把满山红找了出来。满山红闲得无聊,一听去找叶文健,立刻兴致勃勃地领命出发了——叶文健上回和她对骂对打,虽然她是胜利的一方,但总觉得意犹未尽,一直还想找机会揍他一顿痛快的。

然而她从下午开始找,一直找到了半夜,竟然一无所获。张嘉田亲自又去了一趟雷公馆,进门之后打开电灯,他楼上楼下的走了一圈,末了停在餐厅里,他看着那满地的酒瓶碎片,隐隐感到了不对劲。

雷一鸣夜里向来是在家的,因为他身边有个要睡觉的妞儿。餐椅的椅背上搭着一件脏兮兮的西装上衣,他拎起上衣看了看,几乎感觉那衣领上面还残留着雷一鸣的气味。忽然间,他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不是怕这个人跑了,是怕这个人回不来了。

那天夜里,他们在黑暗中一个躺一个坐,进行了一番没好气的长谈。从那之后,他就变得不那么想杀他了——雷一鸣就是那样的一个人,朽木不可雕,他张嘉田纵是真把他杀了,他也依然还是那样,依然还是朽木。比他年轻十二岁的张嘉田,都看出了他是不可救药。

这样的货色,坏里带着疯,满腔的爱恨倒都是真的,觉得他是个忠臣了,就从早到晚找嘉田,走到哪儿都带着嘉田。嘉田才二十出头,他就敢捧嘉田做一省的军务帮办,他当老大,嘉田做老二。

及至瞧他不忠了,又能说翻脸便翻脸,连着杀他两次,用的都是斩草除根的杀法。忠与不忠,是爱是杀,全在他的一念之间,各方人等,不准争辩。

把上衣重新搭回到椅背上,张嘉田忽然有些后悔,心中暗想:“当初把他两条腿都砸折就好了。现在他和妞儿没影了,小文也丢了,我一个都没找到,怎么向春好交代?”

可是,不能交代也得交代。他硬着头皮回了叶家,如实的向叶春好讲了实情。叶春好一听这话,登时瘫坐在了椅子上,脸色都变了。

如此又过了两天,叶春好接到了一封来自承德的电报。读过电报之后,她将电文往桌上狠狠一拍:“这个孩子,气死我了!”

电报是叶文健发过来的,目的是要向她报平安。而据他眼下的情形来看,他也确实是挺平安。论摩登繁华,承德自然是远不能和天津相比。可在天津,他只是个成天备考的小学生,因为考不进像样的中学,所以成天还要挨姐姐的骂。哪像如今,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躺在床上睡懒觉,睡到半醒不醒的时候,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姐姐过来叫他起床吃早饭。小姐姐虽然只是个使唤丫头,可长得是真好看,不但给他打洗脸水,还肯掀了他的棉被,给他的光脚丫套袜子——这可真是让他怪害臊的。

穿戴洗漱完毕,他吃过早饭,就去找姐夫。目前他是跟着姐夫住在热河都统虞天佐的宅子里,这宅子大极了,简直像座迷宫。他穿过层层的墙与门,最后进了一间小跨院。跨院门口站着卫兵,卫兵已经认识了他,所以不但不阻拦,还要向他行军礼。

跨院里的房屋半开着门,弥漫出鸦片烟的气味。他没敢进屋子,只贴着玻璃窗向内瞧,房内也是烟雾缭绕的,一张暖炕上,歪着两个人,一个人是虞天佐,另一个是他姐夫雷一鸣。

只要是看见了姐夫,他便安了心。转身轻轻地走开了,他又想:“那我什么时候回家去呢?”

他料定自己回了家,必会被姐姐扒去一层皮,所以决定先等姐姐的回信,见机行事。要是能多陪着姐夫住些天,那就更好了。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