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各一方(第4/5页)
雷一鸣和她对视了片刻,最后妞儿忽然一笑,扬起两只小手啪啪打他的肩膀,是在对着他撒欢。于是他也笑了,一边笑,一边又想自己半生情路坎坷,幸好最后还有一个妞儿。他爱妞儿总是不会爱错的,妞儿有他的眉毛,有他的眼睛,有他的骨与血。
“爸爸爱你。”他对着她耳语,“将来你长大了,爸爸也不会把你嫁到别人家里去。爸爸你让你自己挑,挑个喜欢的小女婿。如果他对你不好,爸爸就一枪毙了他,咱们继续挑,挑个更好的。”
妞儿咬着一根食指,笑着看他。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雷一鸣一直提防着林子枫会来,然而林子枫为了公务到北平去了,再未露面。
张嘉田也没来,只有叶春好来了一趟,给妞儿送了一大包袱的秋装冬装。
于是到了第三天凌晨,三点多钟的时候,他悄悄的穿戴整齐了,又用一领小棉斗篷把妞儿裹住。妞儿昏昏欲睡的坐在他的右臂弯里,他右手拎着一个皮箱,左手拄着手杖,顶着寒冷的夜风下楼出了门。
他打算绕过公馆小楼,从后门出去上汽车,可就在他出了楼门的那一瞬间,一个人推开大门跑了进来。他定睛一看,发现那人竟是叶文健。
叶文健见了他,也是一愣。
雷一鸣开了口,问他:“你来干什么?”
叶文健气喘吁吁地反问:“姐夫,你这是……要出门?”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热汗,又道:“姐夫,我想在你这儿住几天。我姐和张二一起骂我,说我不上进。可我再不上进也没到街上当小流氓啊!我姐骂我就算了,张二凭什么也跟着凑热闹?我姐还把我锁在屋子里,不让我出门。我趁着夜里他们睡觉,跳窗户逃出来了。”
说完这话,他热切地望着雷一鸣,认定了姐夫一定会收留自己。
他没看到雷一鸣那握着手杖的左手暗暗抬到了腰侧,差一点就要掀开外套,抽出腰间手枪。
隔着手套和一层外衣,手指蹭过手枪枪柄,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离开了。雷一鸣说道:“好,既然来了,就跟我一起走吧。”
“走?到哪儿去呀?”
雷一鸣很温和地向他笑了笑:“不跟我走,你就回家去吧。”
叶文健看他笑得和气,怀里又抱着妞儿,一定走不到什么坏地方去,便身不由己地迈了步,跟着他一路往公馆后门去了。
(三)
叶文健跟着雷一鸣绕过公馆小楼,糊里糊涂地从后门走了出去。后门临着一条窄窄的小街,街边果然停着一辆汽车,三面车窗都垂了黑布帘子,让外面的路人看不见车内情形。雷一鸣刚一露面,便有人推开车门从副驾驶座上跳了下来。这人穿着黑色大衣,礼帽的帽檐压低了,让人看不清他的眉眼。向前迎上了几步,他低声问出了三个字:“雷将军?”
雷一鸣一点头:“是我。”
这人扫了叶文健一眼,然后后退几步侧过身,伸手打开了后排车门:“您请。”
雷一鸣走到车旁,转身把手杖交给了叶文健,然后自己抱着妞儿先弯腰钻进汽车里。叶文健拿着手杖,迟疑着站在外头,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也有一点似是而非的感觉,觉着自己不该就这么草率的跟着姐夫走,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回家,想要继续守着姐姐复习功课。
然而,就在这时,汽车内传出了雷一鸣的声音:“小文,上车。”
那声音不高,是很轻的呼唤,但足以催动他的双脚,让他在举棋不定的犹疑中钻进汽车。外头那人关了车门,然后自己也回到了副驾驶座上。车夫将汽车发动起来。那人回过头来,对着雷一鸣说道:“雷将军,我们大帅让在下护送您进热河。您路上若有任何要求,都请随时吩咐。”
雷一鸣点头答了一声“好”,然后向后靠了过去,把妞儿坐到了自己的腿上。叶文健斜签着坐了,先是呆呆地看着他,后来说了话,说得胆战心惊:“姐夫,你要去热河?”
雷一鸣坐着没动,只斜着眼睛望望他:“对,去热河。”
“我……也跟你一起去热河?”
“不好吗?”
“我姐不知道,会急死的!”
“她要是知道了,就不让你去了。”
叶文健六神无主的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抬手抓着雷一鸣的衣袖:“姐夫,我想回家。我不能一声不吭的就跟你出远门,要走也得先给我姐留张纸条,要不然她干着急,还不急出病来?”
雷一鸣答道:“就是怕你告诉你姐姐,我才要带你一起走。”
“我姐不是都和你离婚了吗?你怕她干吗?”
雷一鸣笑了笑:“我怕的不是她,是张嘉田。”
然后他脱下了右手的手套,摸索着握住了叶文健的手:“等我到了热河,先给你姐姐发一封电报报平安,你到时若是想回家,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叶文健握着他的手,因为没了主意,所以忽然好像变成了个很小的孩子,几乎要哭:“我为你保密,我不说你的事,我就说我夜里只在大街上逛了逛。”
雷一鸣把目光转向了前方:“你还小,我不放心你。”
“我不小,我什么都懂。”
雷一鸣半闭了眼睛,依然握着他的手:“那你懂不懂什么叫作‘杀人灭口’?”
叶文健登时一怔。
雷一鸣松了手,转身让出地方放下了妞儿,让妞儿躺着睡觉,自己则是挤到了叶文健身边。抬手把这小子揽进了怀里,他扭头看了看对方那张惶惶然的面孔,感觉自己仿佛是搂住了一个男性的叶春好。可惜他不喜欢少年,只爱女人,并且要是纯洁年轻的处女,不许有比他更热烈的欲望,不许拿他和别的男子比较。
几个小时之后,天亮了。
叶文健枕着雷一鸣的肩膀,已经愁眉苦脸的睡着了。而与此同时,叶春好也发现叶文健失踪了。
她总觉得弟弟日益顽劣,定是受了雷一鸣的挑唆——或者自己是冤枉了雷一鸣。雷一鸣并没有主动挑唆过什么,但弟弟至少也是受了雷一鸣的影响。
雷一鸣这个人是有“影响”的,好端端的人到了他身边,常会无端生出变化来,仿佛他是个漩涡,能把他身边的一切都吸引得颠倒混乱。这一点她最是知道,所以匆匆吃过早饭之后,她先去了雷公馆,临走时还着带了一包自家制作的玫瑰蛋糕,要给妞儿吃。
提着蛋糕到了雷公馆。她见大门开着,门上挂着那把徒有其表的坏锁头,便有些摸不着头脑。走进楼内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雷一鸣和弟弟,便又出门走过三条街,到那街心的小公园里踅摸了将近一个小时。
然后她挨家找遍了路边的小西餐馆,还是不见弟弟的影子。回家不安地坐到了中午时分,她开始有些心惊肉跳,正好张嘉田来了,她便说道:“二哥,我还得请你帮我个忙,小文这个东西,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