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曲终人将散(第4/10页)

有人说过,医院是“生之门,死之狱”,一个生命从这里降生,又从这里死去。对韩诺而言,那死狱之门已经是第三次向他敞开,先是郗颜的妈妈,然后是他的母亲,现在又是他的父亲。

韩诺生平第一次觉得承受不了,自己即将孑然一身的事实。

可他,谁也留不住。

仿佛感同身受他的疼,那只枯瘦的手竟然轻轻动了一下,然后奇迹般回握住韩诺的。

韩诺倏地抬头,哑声唤:“爸。”

韩天启在这一声充满感情的呼唤里缓缓睁开了眼晴,用混浊又充满愧疚的眼神看着面前三年未见的儿子,费力地紧了紧手。

韩诺眼底潮湿一片:“我来晚了,对不起。”收紧的手,像是挽留,挽留父亲,别走。

不知是因为这句道歉,还是那个紧手的动作,韩天启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些,他气若游丝地说:“爸有一个请求……”

“你说。”

“让我见见郗颜。”

韩诺有一秒的迟疑,最终还是艰难地说,“好。”

可是,郗颜的手机还在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韩诺感觉当胸被人捶了一拳,心口闷闷地疼,他凭着记忆,拨打另一个号码。响了三声被接起,话筒里传来陌生的声音:“您好,请问哪位?”

韩诺不答反问:“颜颜在吗?”

“小姐陪老先生出去了,晚上才会回来,如果您有急事,请留下……”

晚上?等不了的。韩诺说了句“谢谢”径自挂断了电话。

这时,谢远藤的声音自走廊尽头传来:“你好,请问郗副局在吗?开会?好的,我换个时间再打。”通话结束,她走到韩诺身前:“郗贺一定有办法联系上她的,我现在就去局里找他。”却在转身时,被韩诺拦下,他说:“不用了。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

谢远藤却有自己的坚持,所以一个小时后郗贺从会议室里出来看见了她。

她站在楼道里,额际的发丝已然半湿。

郗贺神情不变,提步而来,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沉稳而清晰:“找我?”

轻描淡写的询问,淡得让人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几乎让谢远藤知难而退,可她还是努力把泪意忍回去,“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个忙。”

“郗副局,张局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秘书小李从楼上下来,见郗贺与一位小姐面对面站着,简明扼要地传达局长大人的指示。

郗贺没回头,只说:“知道了。我五分钟后过来。”

这是给她五分钟的意思。

谢远藤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寒暄和铺垫都省略了,直接道明来意,“韩叔叔不行了,他想见郗颜,可韩诺打不通她手机,你能不能……”

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郗贺直视她眼睛,声音冷漠到极点:“不可能。”

至于为什么不可能,他都懒得多费唇舌解释。

谢远藤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这是他的临终遗愿,郗贺,求你成全。”

“成全?”郗贺脸色骤然一沉,一字一句:“我凭什么成全一个害死我母亲的人?”

尖锐到令人无从应对。

外面的雨还在下,飘落的雨滴敲打着玻璃,发出轻脆地声响,啪啦,啪啦……

谢远藤觉得她的心也跟着湿了,因为郗贺此刻的冷漠,哪怕她太清楚这份冷漠有多应该,依然抑制不住地为韩诺难过,她谦卑的说:“求你成全一个做儿子的心。”

“呵。”很细微的笑声,但里面的嘲讽之意却太明显。

谢远藤等着他的下文,结果呵声之后,他竟然一言不发,只沉默着偏头望向窗外。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郗贺的侧脸线条干净硬朗,眉目疏朗分明。如果不是湛黑的眼眸写满冷意与拒绝,气场不那么戾气凌人的话,堪称完美。

谢远藤试着争取:“这是他最后的心愿,你不能替郗颜作主。”

“那么你呢,又有什么立场替韩诺作主?也许,他并不是真的愿意让郗颜面对他的父亲。”他的质问太犀利,一向能言擅辩的谢远藤竟被问住了。

她不说话,郗贺也不多言,他错身,与她擦肩而过,就在谢远藤以为他已经走了的时候,低沉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忙,我没办法帮。你能做的已经做了,回去吧。”

和韩诺有关的,对他而言都不是单纯的帮忙,见她,只是为了成全她的心意罢了。谢远藤自认为读懂了他的意思,全然不顾这是办公大楼,猛地回身冲他低喊,“韩天启是有错,如果不是他设计了一切,贺阿姨就不会枉死,可你为什么就不能替韩诺想一想,他有什么错,他凭什么要承担他父亲做过的错事,难道就因为他是韩天启的儿子?”

郗贺停步,眼底的隐忍似是已达到极限。

谢远藤豁出去了,语气不受控制地尖锐,“他没有权利选择父母,当他能够选择的时候,他选择的是你们郗家。无论何时何地,他心里装着的都是郗颜。那是他爸犯下的错,和他有什么关系?你们就不能高抬贵手放过他吗?”

清黑的眼眸一片冷然,郗贺压着怒意转身,侧脸冷硬,“他们是父子,有些东西本就不可分割。没有人刻意让他去承担,是他自己的选择。幸运和命运的区别在于,微薄的幸运敌不过无奈的命运。韩诺和小颜相识,或许是彼此的幸运,但他们不能在一起,却是谁都改变不了的命运。韩天启这个时候要求见小颜,目的无非就一个,要她的原谅。远藤,你不觉得,这对小颜而言,太刻薄了吗。”

最后他又问:“该是谁,高抬贵手?”

谢远藤无言以对。在眼泪落下前,她转过身去。

郗贺看着她的背影,犀利的目光中敛着深沉的疑问,“远藤,为什么?”

谢远藤低声地答,“你知道的。”

是啊,我知道的。郗贺笑了,涩然至极。

三个小时后,郗颜赶到监狱医院,站在病房门口,她听见韩诺用哑得不像话的声音说:“爸,颜颜在路上了,她愿意来看您,您再等会儿。”

韩天启眼晴闭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韩诺,爸对不起你。”

韩诺艰难成言:“是我对不您,如果我不把那份证据呈上去,你就可以被当庭释放……”

“啪”的一声脆响,似是谁的心弦断了。

手中的车钥匙滑落到地上,郗颜脸上的血色被霎时抽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应声回头的韩诺,“不可能,怎么,是你?”

她的母亲枉死在那场车祸里,而韩天启作为涉案嫌疑人,竟然是被韩诺搜集到的证据定了罪?这样的真相于郗颜而言,比韩诺背叛他们的爱情,更让她难以接受。

当温行远帮郗家打赢了工地事故的案子,当法官宣布身为希望建筑公司法人的郗闲鸣无罪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郗母的车祸案上。没有人告诉郗颜,韩天启涉案,但韩诺的避不见面,让郗颜有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