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伤害(第3/8页)

温恪冷冷地凝视她许久,猛地站起来,“看来你母亲说错了。你的病不仅没好,我看反而更重了!这等愚蠢荒唐的话我真不敢相信是从你嘴里传出来的!”

慕仪别过头不看他。

“你好好休息,臣会为娘娘您延请名医,好好治治您这神智昏聩的毛病!”

扔下这句话,温恪行了个礼,转身大步出了殿门。

慕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正坐原地,珠帘摇晃,她的神情也看不分明。

皇长子是在下午的时候正式搬到长秋宫的。

慕仪提前五天就开始收拾,因不愿意阿瑀离她太远,还特意将椒房殿偏殿辟了出来,一应物件的陈设摆放都是由她亲自决定。

由于这一日期待了太久,是以直到姬瑀闷声不响地走到她的面前时,她还是觉得略不真实。

“儿臣参见母后,母后大安!”小小的姬瑀规规矩矩地在她面前跪下,行参拜大礼。

她忙把他抱起来,握着他的小手,“阿瑀怎么了?不认识阿母了么?你小时候阿母抱着你摘杏子的事儿你不记得了么?”

姬瑀面无表情地瞅她半晌,“那时候儿臣还太小,不记得了。”看慕仪表情有些失落,又补充道,“不过,儿臣记得母后。”

宫中日常饮宴都能相见,自然是认得的。慕仪苦笑一声,牵着他进了偏殿。

眼见这一幕的宫人都有些为皇后不值。身为嫡母为了这个庶出的孩子费尽心思,嘘寒问暖、无处不周,奈何这孩子却似乎并不领情。

进了内殿,见身边只余瑶环姑姑和瑜珥姑姑两人,姬瑀朝慕仪调皮地眨眨眼睛,“阿母,阿瑀装得好不好啊?”

慕仪笑着刮刮他的小脸蛋,“好!阿瑀装得最好了!”

“是阿母教的好!”姬瑀笑得十分可人,“阿母说,只要阿瑀不要对阿母太过亲近,就没有坏人要来分开我们,阿瑀就可以一直跟阿母住在一起了!只要能不再跟阿母分开,阿瑀什么都愿意做!”

慕仪蹲下来,抱住姬瑀小小的身子,语声坚定,“阿母跟你保证,再也不会把你交给别人了!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姬骞夜间来到长秋宫时,慕仪正与姬瑀坐在椒房殿外的石桌旁说话。时年不过四岁的皇长子抬头看着庭中枝叶茂密的海棠树,一句一句地背诗,皇后则不时柔声解释。

“虽艳无俗姿,太皇真富贵。”

“这个是说海棠艳美高雅的。”

“猩红鹦绿极天巧,叠萼重跗眩朝日。”

“这是描写海棠艳丽繁复的花朵,和层层叠叠的绿叶一起与朝日争辉的样子。”

“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

“恩,很好。还有呢?”

“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

“真厉害……”

姬骞远远看着这一幕,那个清婉美丽的女子笑意吟吟地看着面前的男孩,脸上流露出的是如今再不肯施舍给他的融融暖意。

那是他的发妻和独子,是他如今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可他却无法真正与他们像一家人一样亲近。

甚至,相杀成仇。

到底是哪里搞错了,他们才变成了这样?

慕仪看桌上姬瑀最爱的松瓢鹅油卷已经吃完了,回头正打算吩咐侍女再去取一些过来,才发觉皇帝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杵在那里半天了。

脸上的笑容立刻敛去,她换上一副恭顺温柔的面具,起身优雅施礼,“臣妾参见陛下。”

她这样矫揉造作的模样姬骞早就见惯了,然而今日却似乎格外受不了,心头一阵烦闷,只淡淡让她起来,就转而询问起长子来。

“在背诗?”

“诺。母后在教儿臣背海棠诗。”

姬骞一笑,“这个时节海棠都谢完了,你们倒来背海棠诗。”

见姬瑀闷头不语,他再问:“你喜欢海棠?”

姬瑀思索片刻,谨慎地答道:“母后说海棠花姿潇洒,乃花中神仙,儿臣喜欢。”

姬骞本来有意多问几句,却被他一板一眼的回答迅速败了兴致。乏味地挥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看着慕仪,“皇后甚是有心。”

“教导皇子是臣妾的责任,也是臣妾的荣幸。”果然不愧是心心相印的母子俩,慕仪的回答更加一板一眼。

他默默瞅她片刻,率先朝殿内走去。慕仪吩咐了宫人将大皇子带回偏殿好生服侍,才不紧不慢地跟了进去。

用完晚膳,两人各自沐浴、换了寝衣,姬骞坐上床榻,眼睛却扫到了枕边的一卷书册。

他最近几日都不曾过来,这东西自然不会是他的。而根据他的了解,这书册既然堂而皇之地摆在皇后的枕边,必然是她最近正在读的,所以才不许人乱动。

他随手拿起来一看,竟是一卷《世说新语》。

这种东西,他打赌她在十岁时就看了十遍以上了,怎么会突然又找出来呢?

修长的手指翻开置有书签的那一页,赫然是《世说新语·惑溺篇》第二则:“荀奉倩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

书册忽然被人抽走,姬骞抬头,看到慕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臣妾竟不知,陛下还喜欢窥人私隐。”

“这算私隐?不过是看看你最近读什么书而已。”他笑,“怎么?皇后近来又开始重温先贤之风了?只是朕原以为《世说新语》里皇后最爱的当是《容止篇》,怎么倒看起《惑溺篇》了?”

她默不作声地把书搁到妆台上,背对着他开始梳头发。

“恩,荀粲,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君子。莫非皇后心中羡慕那荀粲之妻?”

梳子搁在妆台上的声音,“有甚好羡慕的?不过一个福薄短命之人而已。”咬牙切齿,“而且陛下没看到后面那句么?荀奉倩自己犯傻,跑到冰天雪地里挨冻,然后去抱着生病发热的妻子,以为这样可以挽救她的性命。结果不仅没救成病笃的妻子,还把自己也折进去了,‘以是获讥于世’。可见重情重义不是什么好事情。”

姬骞抚着下巴笑,“皇后不喜欢,却反复翻看?”

“臣妾是为了自警自省。提点自己少做一些无谓的事情,省得最后弄得一身伤痛,还平白招人耻笑。”

他笑意未改,目光却幽深了几分。

“下午左相来见过你了?”

“您都知道了还问?”

“为夫只是好奇,泰山大人都跟夫人你说了些什么?”他语气里添了调侃。

“左不过是夫君猜到的那些。”慕仪从善如流,语声慵懒地回道,“您不就等着看妾身的笑话嘛!”

“你怎么应对的?”姬骞饶有兴致。

“我跟他说,我厌恶你。”慕仪转身直视这姬骞,一字一句,“我说我恨你,所以我不愿意与你亲近。说这话的时候我表情激动、态度坚定,就差没闹起来。他难得见我敢当面对他发一次疯,估计很新奇,需要一点时间去反应。所以,我逃掉了。至少最近没有被继续追问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