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伤害(第4/8页)

听了这话,被她直言“厌恶”“恨”的姬骞敛了笑意,淡淡地与她对视。良久短促地笑了一声,背过身子躺上了床榻。

慕仪无所谓地看他一眼,就着温水服下了安神的丸药。最近入睡愈发艰难,光靠熏香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了,必须在睡前服一丸药才能勉强睡着两三个时辰。

“你最知道该说些什么让我生气。”一个闷闷的声音忽然传来。

慕仪错愕回头,瞪着他的背影,再四下扫视,仿佛想要证明那句话不是那个人说的。

结果自然是失败了。

她瞅着他,不知怎的居然从那背影中瞧出几分寥落来,暗骂自己真是见鬼了。

不是吧,这个情况是,被伤感情了?更毒的我也说过啊!要不要突然这么脆弱!

晚风入殿,衣袂飘飘、长发如云的皇后娘娘僵立床前,看着榻上的那个身影,默默石化了。

六月份完了之后,煜都也进入了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因宫中近期祸事连连,皇帝决心好好整饬一下六宫的风气。皇后接了谕令,下了几次狠手,加之素来最为张扬的贵妃万氏从云婕妤过世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是以六宫再次回到江滢心事发前的安宁。

慕仪与惠妃私下商议了几回,纷纷表示万黛最近的表现太过反常。被这样狠狠算计了一遭,以她的性格必然是要立刻报复回来的啊!

最后讨论出来的结果让人略觉伤感:一个素来有仇必报的人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却没有立刻报复,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她在酝酿着更大的报复……

慕仪一想到这个就头皮发麻,恨不得她早点出手算了。等待暴风雨来袭的滋味真是比身处暴风雨之中还令人揪心啊!然而事已至此,她也无能为力,只得抓紧最后的时间享受宝贵的清静。

更何况,她还得费心照料皇长子,实在腾不出手来。

姬瑀是个十分早慧的孩子,不过四岁的年纪却每每提出不该是他这个岁数的孩子会想的问题,十分考验慕仪的应变能力。

譬如他会问慕仪:“为什么很多时候看到父皇在笑,但我却能感觉到他并不高兴呢?”(慕仪给出的回答是,“那是他脾气怪!”)

又或者他会问慕仪:“我原来住在佑心殿的时候,伺候我的宫女嬷嬷对我也都很好,但为什么我有时候待在她们身边却会觉得不安心呢?”(“安心!是安心啊!你四岁的时候知道什么叫安心么?”)

唯一一个能令慕仪圆满回答的问题被他在某个夕照美丽的黄昏提了出来,“阿母你跟我说过,我不是你生出来的。那么生我出来的那个阿母是什么样子的人呢?”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在了。太过早慧的孩子已然明白那个母亲已经去了永远见不到的地方,他现在关心的是,那是一个怎样的人。

慕仪跟他并肩坐在椒房殿廊下,感受着夕阳照在脸上的温柔触感,半眯着眼陷入回忆之中。良久,她的声音遥远得似乎是从梦境中传来,“她啊,是这个世界上,心思最纯净的女子。”

“心思最纯净?”他费力地理解着这些词语。

“对。你的生母她笃信道家,崇尚自然,认为天地的一切自有其定数,所以她从来不会去做任何勉强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她语气低沉而充满感情。

姬瑀皱着眉头陷入巨大的苦思中。许久许久,他放弃地抬头,哭丧着脸,“阿母,道家是什么?”

慕仪:“……”

福引殿自从戚淑容再度醒来,就一直十分热闹。皇帝怜惜淑容无辜受难,对其多加安抚,短短一个月赐了无数财帛珍宝,直照得半个福引殿都金光熠熠。

玉茗恭敬地奉上茶盏,戚淑容面色沉静,看着对面怡然品茗的万贵妃。

“说吧,这回你要让我做什么?”

万黛唇角扬起,“你知道比起江滢心,你哪点最让我喜欢么?”

见戚淑容不答,她自顾自道:“你比她聪明。和聪明人讲话,总是要愉快一些的。”

“是啊。她如果不蠢,也不会死得这么冤枉了。”戚淑容嘲讽道,“只是臣妾却担心,自己这个聪明人也要不了多久,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

“你怕死?”似乎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上回看你吞那毒药吞得那般爽利,我还以为阿皎你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呢的呐!”

“臣妾虽不畏死,却担心若我死了,娘娘便会忘记你的诺言。到那个时候,臣妾才真的是死不瞑目。”

万黛敛了一点笑意,“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与温慕仪那狡诈虚伪的女人可不一样,我应承的事情,都会尽全力做到。李副将在我父亲麾下,自然会官运亨通、平安顺遂,他与你私相授受的事,也不会有更多的人知晓。”

戚淑容抿紧双唇。若非自己有把柄在她手中,又怎会处处受制?她与表哥发乎情、止乎礼,落到她口中却这般不堪,她甚至用表哥的性命来威胁她!

万黛嗔怪道:“别这副表情。连温慕仪的情郎都死而复生跑回来见她了,你也一定可以活着再见到你想见的人。”

戚淑容神色微变,“皇后娘娘的……情郎?”

“是啊,皇后娘娘的情郎,她也有情郎。我前些日子让你吞药装疯嫁祸皇后就是为了引他出来,可惜被温慕仪给破坏了。”

“居然是为了这个?”戚淑容神色震惊,“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了你,你还能安心把那致人神智昏聩的药吃下去?”万黛慢悠悠道,“不过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看着神色变化不定的戚淑容,她笑意吟吟、一字一句道:“我有个计划,可以彻底致温慕仪于死地,不过需要你的帮助。阿皎,你愿意帮我吗?”

戚淑容与万黛对视片刻,自嘲一笑,“我有说‘不’的资格吗?贵妃娘娘,臣妾听凭差遣。”

七月底,朝堂上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为犒赏骠骑将军江楚城多年征战对社稷做出的贡献、也为了安抚其失妹之痛,皇帝决定将自己排行第十五的妹妹繁阳长公主下降将军。

将军尚公主是历朝历代的优良传统,自然是要一直保持的。这次联姻对于皇家与江氏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毕竟云婕妤已死,江氏急需与皇室建立新的姻亲关系来巩固地位。

圣旨颁下,婚期议定,眼看诸事顺遂、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却忽然横生枝节。

且是大大的、要命的枝节。

江楚城忽然悔婚。

他在奏疏中以自己“出身寒微,难配长主大德”为由,拒绝继续这场婚事。

据说皇帝在朝堂上收到这封奏疏时面色铁青,差点没当场发作出来。更让皇帝恼火的是,在他再三暗示说“爱卿怕是第一次娶妇、欢喜糊涂了,胡言乱语也是有的“之后,将军仍然不肯顺着他给的台阶退一步,依旧坚持要取消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