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5/6页)

以前在马厩帮过孙姨娘干活,顶着夜色,她提着灯,认出了这马驹是一匹小母马。她踟蹰几步,悄悄上前摸了摸它,小马驹也没有反抗。

钱持盈有点高兴,心想,这是三妹妹投生的吗?

越想越觉得,兴许这是真的呢。

这样想,就觉得夜里真寒,她看不得它睡在马厩里受着凉。等小马驹喝完了奶,她就偷偷把小马驹抱回了屋子里,抱到床上盖起被子,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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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姐钱守盈病死在庄子上的消息,送回了虢国公府上。此时又添了第二个男丁的虢国公府,终于想起了沈氏生的嫡长女。庶女夭折了是可惜,总不能再折上嫡女,老夫人发话,便派人将钱持盈接了回来。

她在庄子上蹉跎的这几年时光,朝堂也翻开了新的天地。国丧的钟声敲响,萧道轩病逝了,三皇子萧怀瑾即位,太后何容琛垂帘听政,开启了新的时代。

从萧怀瑾即位,何太后便开始考量皇后的人选,曹家秘密得了风声,太后属意曹丞相的孙女曹姝月,几年后萧怀瑾十六岁,便可以大婚亲政了。

高门大户结亲,都要带陪嫁的媵妾呢,更何况是送入皇宫为后。曹家自然要让曹姝月带心腹入宫,要靠得住,信得过,利益上也要同盟。在这一点来说,虢国公府上,比曹姝月只小一岁的嫡长女钱持盈,自然成了曹钱两家最优秀的人选。

这一次,新夫人倒也做不得梗了,只得为十三岁的钱持盈又请了西席。见孙女到了十三岁,却几乎没怎么读书,老太太也极是恼怒,对夫人有诸多不满,大发雷霆,发落了那个庄子里的管事和下仆。

此时阖府上下又开始后悔,当初因避嫌,将长孙女放在庄子上,五年来不闻不问,眼看还有几年要送入宫了,却是养不亲了,才华上也比不得京中闺秀。

好在钱持盈在算学上天赋颇高,虽然琴棋书画上没什么才华,却是个天生的算学奇才。

而且她也足够听话,唯唯诺诺的,说什么都听着。也就不至于做出离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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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持盈回到虢国公府上,恢复了小姐待遇,绫罗绸缎随她取用。可是她摸着那些罗绮,却经常出神。

她依然会改自己的小衣服,每年冬天烧给妹妹。因为妹妹走的时候,一直缩在她怀里,说冷。她怕妹妹去了那里,还是会冷。

看到十三岁的钱持盈,坐在炉子便缝衣服,针脚歪歪扭扭的……谢令鸢忽然明白了,刚刚他们闯入的梦境。

钱昭仪的梦里,赚了好多好多钱,置办了好多地产田产。她将妹妹风光嫁给了像韦不宣那样年少有才名的郎君,嫁妆都是她出的。

她的妹妹有很多新衣服,到老都穿不完。

因为她一直心里觉得,欠了妹妹一个盛大的婚礼。

谢令鸢长长地喟叹了一声。

也难怪钱昭仪会马语。

她把钱昭仪的美梦,变成了永远实现不了的遗憾。

可郦清悟也说了,让一个人醒来的最好方式,莫过于让其意识到,他在做梦。让其意识到,美梦是虚幻的,依然要面对现实。

所以,她终究还是要让钱昭仪明白,那是个残缺的、永远不能实现的憧憬。

她轻声道:“我能把钱昭仪,带入我自己的识海么?”

郦清悟没料到她会这样奇思妙想,满目不赞同。“可以。只不过有被人误闯的风险。”

误闯识海,轻则被看到记忆,重则被人扰乱或篡改意识,极少有人会冒这样的风险——

何至于此。

然而谢令鸢仿佛是下定了决心:“那要拜托你,一会儿帮我,把她带进我的识海。我想给她一个……让她不再遗憾的梦。”

郦清悟转头,目光凝视着她,仿佛洞察了她的内心。良久,四周回忆朦胧,雾气渐散,他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帮她?因为是九星么?”

谢令鸢也不知道。

她不明白自己是出于怎样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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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二人重新站在钱持盈面前时,钱持盈还在流泪,天空中阴霾,细雨绵绵,状元府上依然张灯结彩挂着红。

看到谢令鸢时,钱昭仪怔了一下,过了好半晌,期期艾艾地问道:“德……德妃?”

她潜意识还是认出了谢令鸢。

谢令鸢点点头,踟蹰了片刻,不能再浪费时间,于是狠下心道:

“钱昭仪,你刚才看到的,都是梦,都是假的。”

她一口气道:“承欢殿里,大家还等着你醒来呢。”

——假的?怎么可能?

怎么可以?!

钱昭仪摇摇头,手抚上胸口,口气也冲了:“你骗人!”

“你想想,你的父亲真的没有背叛么?你的母亲真的活着么?你的姨娘会坐在婚礼上么?你不记得自己嫁入宫中,夫君是萧怀瑾么?”

“骗人!骗人!你是来伤我的,你是来害我的!”钱昭仪捂着耳朵,几道眼泪滑落下来,沿着下巴滴落。

怎么会是假的呢?谢令鸢说的每一句话,都多么可怕啊!

“不信你听。”

谢令鸢话音甫落,天空四周忽然传来了一个稚嫩又熟悉的声音,带着轻声笑语,缓缓响起。

“姐姐……”

被这个声音击中,钱持盈怔在原地,左右张望。

这个声音,是三妹。三妹经常用这样软黏的声音,跟在身后叫她,姐姐吃饭了,姐姐天黑了,姐姐不许舔牙,姐姐我头发长了……

陈旧的回忆涌上,混乱在眼前,钱昭仪忘记了放下捂着耳朵的手,颤声问:“守盈……你还好么?”

“你见过母亲吗?她和姨娘都好吗?”

那童声等了一会儿,才又响起。

“我在那里很好,母亲和姨娘也都好。我们都很挂念你,所以姐姐也要好好的。”

钱昭仪一时哽咽难言。

那个软软的童声,带着涉世未深的天真:“我牙还没有换完,记得当年姐姐换牙的时候,我用水泡饭,觉得终于能给大人做事情了……”

“你给我烧的衣服,我都收到了。每一件都合身,也暖和。姐姐……谢谢你。你永远是我的姐姐。”

钱昭仪嘴唇张阖,说不出话来。

童声欢快地扬起来,带着对未来的期许:“姐姐将来一定会幸福的,就像你给我讲的故事那样……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下辈子,我再给姐姐摘庄外树上的枣子。”

伴随着这句话音落下,钱昭仪的眼泪簌簌而落,周围的梦境也开始,一点点坍塌。

气派端庄的状元府,前来庆贺的宾客,热烈而嚣闹的送亲队伍……像破碎的镜子,弥散于空气。

碎片之中,沈氏和孙姨娘正站在府邸里,牵着八岁的钱守盈。四周是轰然的尘埃碎片,她们却在不远处,向钱昭仪微笑着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