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第4/5页)

谢令鸢急切摇她:“醒醒啊你,这只是个梦啊!”不要悲情了!

“就算是在梦里,我也会陪着她的。”

韦无默抬起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里露出的一截红色,确认着什么,而后,似乎放心了,她眼神平静,声音低低的,几乎被城头上的风埋没:“有我在,哪怕一起死,太后也不至于孤独。”

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带丘墓。

季子不欺心,而她,哪怕明知是梦,也不会欺,不会弃。

以后泉下,才能堂堂正正说一句,我此生无愧。

谢令鸢心中淌过百味,也不知该如何劝韦无默。远处,郦清悟挡完箭,过来拉起她:“先救太后,救了太后自然救得了她。何太后的诗是什么?”

他两次听谢令鸢吟诗,已经猜到,她们每个人大概都有一首诗,所以直截了当问了。

七杀司权,何太后的九星宿命诗,谢令鸢张口背了出来:“豆蔻清歌笑和春,而今高阙思纷纷。一曲人间孤灯戏,半生烟雨旧黄昏。”

不过,与“权”似乎也不沾啊?

他们冒着箭雨,往何太后的方向找去,回味这首诗,发现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穴”。

钱昭仪有“姊妹绕膝”,何贵妃有“辅九天”,宋静慈有“手持桃李”,丽妃有“风流一世”,哪怕韦无默都有个“衔环不忘诺”呢。

“高阙思纷纷……是思念顾奉仪、大皇子和宋逸修么?”谢令鸢揣测着,和郦清悟在目光对视中交换了意见,心有灵犀。

那就了却这桩思念吧。

何家的人,都有何家的影子。他们曾经在何贵妃识海里扮过人,眼下,又要在何太后面前,故技重施了。

——影帝影后,携手再战江湖!

可是,郦清悟会识海易容,谢令鸢不会啊。二人找了处隐蔽地方,郦清悟耗费了一番周章,才将谢令鸢易容成顾奉仪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郦清悟的身形也骤然缩小,下一刻,“大皇子”也站在了谢令鸢面前。白嫩干净,仰着头看她。

见高冷仙君一朝如此矮,谢令鸢眉眼弯弯地一笑,拍拍他的头。

这个笑容,让郦清悟怔了一下。

也不知是因顾诗娴的笑,还是谢令鸢的笑,但这笑容——

仿佛春城的花,都簌簌地开了。

“顾奉仪”的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郦清悟收回一时错乱了的心神,于是“顾诗娴”牵着“萧怀瑜”的手,穿过往来的守城军,往何容琛那里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谢令鸢的手温热,郦清悟总觉得那温软的手,握起来,好像春风拂过心头,一片软软的,动容的感觉。

这种奇异的微妙,一直到了他们走到何容琛身后,“顾诗娴”张口,轻声唤道:“何良娣。”

郦清悟强行收回思绪,跟着望向何容琛。

谢令鸢那声呼唤,如天外吹来的温暖的风,何太后背影一顿,蓦然回首,眼神中全是错愕。

她的面前,顾诗娴牵着大皇子,嘴角衔着温润的笑意,站在战火纷飞的城头上。衣带飘举,她站的那一隅都仿佛亮了。

——这是,时隔了二十多年的再逢吧?

虽然,记忆隔了久远,顾奉仪和大皇子,仿佛是什么人扮作的那样。

却还是亲切。

何太后不由自主地,脚步微微迈出,是想看得更近一些,许是太思念了。

而顾诗娴微笑着,一如往昔的善解人意,能带来春天的暖:“思贤走后,你很内疚自责,是么。”

是么?

可世间纷繁复杂的情愫太多了,剪不断,理还乱,要怎么回答呢?

顾诗娴也没有等她回答,而是温柔地看着她,哪怕在战火纷飞,在乱箭如雨中,声音也融化了生死胁迫带来的森寒:

“可我生下他,也是为了让他和你作伴,给你在这深宫里,带来一些温暖啊。”

她情意无比真挚,郦清悟被她牵着,心下诧异,没想到她演技极好,这话如同发自肺腑。

他是因为游历天下时,跟着一位犯下了杀人重罪的人,才学过一些戏路;而谢令鸢身为宫妃,却仿佛真的是顾奉仪再世。

“他是为了让你幸福,才出生的。能够陪你这么久,让你快乐,我们都满足了。”顾诗娴牵着大皇子,上前走了几步。

“思贤……”何容琛垂下头看大皇子,心头一酸,想着,他怎么还没长高呢?

他还是走时的模样,大大的眼睛,瞳仁里盛着世间最璀璨的光彩,曾经支撑起她无穷勇气的光彩。

“大皇子”无比乖巧地点头,睁大眼睛,像只会开口会言笑的小包子:“母妃,思贤最怕你难过。母妃不要因此事自责,思贤就很高兴了!”

顾奉仪蹲下-身,摸了摸大皇子的头发:“如今,他已经回到了我身边,也来陪我了。他说你待他很好……我也希望,你能幸福——那样,我就无憾了。”

这些话,是二人在分析了何容琛关于顾奉仪的记忆后,揣测的顾奉仪的心态。不知对错,至少应该能让何太后释怀的。

谢令鸢心中紧张,反复揉大皇子的头,都要揉乱了,感受到了手底下,郦清悟无声的抗议。

她心道,若是解了何容琛对于大皇子和顾诗娴的内疚自责,这梦应该能解吧?毕竟,何容琛心如死灰的,便是那个时候啊。

然而,风带着硝烟的味道,扑面而来,伴随着何容琛的声音。她正倚着城墙,眼神也温暖下来:“其实这么些年,我夜半时反复的想,也明白的。”

“我也希冀你们幸福,才能死而无憾啊。”何容琛顿了顿,看向远方天际,那乌云之后,隐隐透出了一丝微光。她出神地望过去,像是轻喃着一首诗。

“佛说,人有来世。所以,不要牵挂我,安心去下一世吧。愿来世再见时,能看到你们安宁幸福——我最大的心愿,莫过于此。”

她温柔期切的目光,让四周的刀枪箭矢之声,都缓了。虽然城池下千军万马,依然喊杀声震天,攻势不减。

“……”谢令鸢傻眼了。

何太后也真的是发自肺腑的释然,可是梦境未解,莫非她的“穴”,不在于此?

不,不是的,方才是乌云密布,阴云沉得滴出水的天空,至少此刻,漫漫的天际,乌云虽未消散,但有了一丝明亮的意味。

无奈,谢令鸢也只好按着套路,在何太后说出那番话后,隐匿消失,仿佛忘却了前尘,含笑九泉……

一路含笑九泉着,退回了一处隐蔽的女墙之后。

这里没有刀锋箭雨,谢令鸢回归了原来模样,盘膝坐在地上。倘若何容琛的“穴”不在顾奉仪与大皇子身上,那么就一定是在宋逸修身上了。

毕竟,她的九星宿命诗,那句“一曲人间孤灯戏,半生烟雨旧黄昏”,是宋逸修临终前,陪何太后演的最后一出皮影戏——从此,何容琛便在孤灯下,独自演着那处戏,希冀她那遥不可及的梦中的一生,和那首“梦中茶雾旧黄昏,半生烟雨半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