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3页)
俞慕槐觉得一阵晕眩,他闭了闭眼睛,甩了甩头。再睁开眼睛来,面前那张脸孔依然正对着他,那样熟悉!这是渡轮上那只“海鸥”,这也是新加坡那只“海鸥”,天下哪有接二连三重复的脸孔,这违背了常情!可是,那女孩那样吃惊地转向了慕枫:“呀,慕枫,你哥哥生病了!”她说,声音清脆如出谷的黄莺,那样好听!这不是叶馨的声音,也不像渡轮上那女孩的。渡轮上的女孩——半年前的事了,他实在记不清那声音了。
“啊呀,哥哥,你怎么了?”慕枫大惊小怪地嚷着,摇晃着俞慕槐的手臂,“你的脸白得像死人一样!你怎么了?哥哥?”
俞慕槐推开了慕枫,他的眼光仍然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女孩。“我相信——”他喃喃地说,“你也不姓叶了?”
“叶?”那女孩惊奇得发愣了,“为什么我要姓叶呢?”她问,“我姓杨。”
“杨——”他轻声地念,好像这是个多么复杂费解的一个字似的。
“她姓杨,叫杨羽裳。”慕枫在一边接口,诧异地看着她的哥哥。“羽毛的羽,衣裳的裳。”
“我相信——”他再喃喃地说了一句,“你也没有到过香港了?”
“香港?”杨羽裳更加惊奇了,“香港我倒是去过的。怎么呢?”
“什么时候?”他几乎是叫了出来。
“两年前,跟我妈妈一起去的。”
俞慕槐又一阵晕眩。他想,他一定是神智失常了。他低叹了一声,失神地说:
“我想——你一定从没有在任何地方见过我?”
杨羽裳仔细地凝视着他,困惑地摇摇头,用一种近乎抱歉的语调说:
“我真记不得了,对不起。或者在什么地方碰到过,我最不会记人了……”
“不用说了,”他阻止了她,如果她是“海鸥”,或是“叶馨”,都不会忘记他的。“我想,我是认错了人,对不起。”
“没关系。”她说,露出了一份单纯的关怀。“你大概累了。”
他摇了摇头,把车子推到屋檐下去放好。回过头来,他再一次望向那杨羽裳,两个女孩都呆呆地拿着羽毛球拍子,呆呆地望着他,两张年轻的面孔上都充满了困惑与不解。那白衣短裙,他想起叶馨在飞机场上的样子,那白净而未经人工的面庞,他想起那少女在渡轮上的表情……他重重地甩了一下头,转身向室内走去。忽然间,他站住了,掉过头来,他突然说:
“杨小姐,你会唱《海鸥》吗?”
“什么?海鸥?”杨羽裳瞪大了眼睛。“你在说些什么?”
“没关系,”他废然地说,“我只是奇怪,有两只海鸥,都不知道‘去去去向何方’了?而第三只海鸥,又不知‘来来来自何方’了?”
说完,他不再管那两个女孩怎样惊讶、惶恐,而迷惑地站在那儿发愣,他就自管自地推开房门,穿过客厅,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一走进房间,他就倒在床上了。他觉得头脑中昏沉得厉害,胸口像烧着一盆烈火,四肢都软绵绵的毫无力气。他想运用一下思想,想从头好好地想一想,仔细地分析一下。可是,他什么都不能想,他脑中是一堆乱麻,一团败絮。唯一在他脑里回响着的,只是两个女孩子的声音,前者在念着:
夜幕低张,
海鸥飞翔,
去去去向何方?
另一个在唱着:
海鸥没有固定的家,
它飞向西,它飞向东,
它飞向海角天涯!
去向何方?海角天涯!他发现,他中了一只“海鸥”的魔了,不论他走向何方,那“海鸥”不会放松他,它像个魔鬼般追逐着他,追逐着他,追逐着他……他四肢冰冷而额汗涔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