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2/3页)
“怎么?”
“既然你叫我去买爱国奖券,当然你认为我是运气太好,才会挨这一球的,那么,说什么天有不测风云呢!”
“因为……因为……”她笑着,一面往前走,一面用脚踢着地上的碎石子。她觉得很好笑,整个事件都好笑,连这阳光和天气都好笑。她想着天上的云,想着自己是一片云,想着,想着,就又要笑。“因为……”她叽咕着,“你不会懂的。我说你也不懂。”
他惊奇地望着她,脸上有种奇异的、困惑的、感动的表情,他那炯炯发光的眼珠变得很柔和了,柔和而含着笑意。他说:
“你一直是这么爱笑的吗?”
“爱笑有什么不好?”
“我没说不好呀!”他扬起了眉毛。
她看了他一眼。
“你一直是这么凶巴巴的吗?”她反问。
“我凶了吗?”他惊愕地。
“刚才你躺在地上的时候,凶得像个恶鬼,如果不是为了维持我的风度,我会踢你几脚。”
“嗬!”他叫,又好气又好笑,“看样子,你还‘脚下留情’了呢!”
她又笑了。他们停在下一个巷子口。
“把书给我!”她说,“我要转弯了。”
他紧紧地凝视她,望了望手里的书本。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她仰头看看天,俏皮地一笑。
“我叫一片云。”
“一片云?”他怔了怔,靠在巷口的砖墙上,深思地、研判地打量着她。从她那被风吹乱的头发,到她那松着领口的衬衫,和她那条洗白了的牛仔裤。“是天有不测风云的云吗?”
“可能是。”
“那么,”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叫一阵风。天有不测风云的风。”
她愕然片刻,想起他忽然从巷口冒出来,还真像一阵风呢!她又想笑了。
“所以,”他仍然一本正经地说,“对我们而言,这两句成语应该改一改,是不是?”
“改一改?”她不解地,“怎么改?”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偶然相遇。”他说,把手里的书往她怀中一放,“好了,再见!段宛露!”
段宛露!她大惊失色,站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段宛露?”她问。
“或者,我有点未卜先知的本领。”他学她的样子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本能,只要我把人从上到下看一遍,我就会知道她的名字!”
“你胡扯!”她说,忽然有阵微微的不安,掠过了她的心中,与这不安同时而来的,还有一份不满,这男孩,或者他早就在注意她了,或者这“巧合”并不太“巧”!否则,他怎能知道她的名字!“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偶然相遇!”他多么轻浮!他在吃她豆腐!这样一想,她就傲岸地一甩头,抱着自己的书本,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家门口跑去。她家在巷子里的第三家,是一排两层砖造房子中的一栋,也是×大分配给父亲的宿合。她按了门铃,忍不住又悄然对巷口看看,那年轻人仍然站在那儿,高大,挺拔。她忽然发现为什么觉得他眼熟的原因了,他长得像电影《女人四十一枝花》中的男主角!有那股帅劲,也有那股鲁莽,还有那股傲气!她心里有点儿混乱,就在神思不定的当儿,门开了。
她还没看清楚开门的是谁,身子就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一把拉进去了,迅速地,她的眼睛被蒙住了,一个男性的、温柔的、兴奋的、喜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
“猜一猜,我是谁?”
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了起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跳得这么厉害,她大大地喘了口气,突然而来的狂喜和欢乐涨满了她的胸怀,她哑着喉咙说:
“不可能的!友岚,绝不可能是你!”
“为什么不可能?”
手一放开,她眼前一阵光明,在那灿烂的阳光下,她睁大了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面前那个高高个子的男人!顾友岚!童年的点点滴滴像风车般从她眼前旋转而过,那漂亮的大男孩,总喜欢用手蒙住她的眼睛,问一句:
“猜一猜,我是谁?”
她会顺着嘴胡说:
“你是猪八戒,你是小狗,你是螳螂,你是狐狸,你是黄鼠狼!”
“你是个小坏蛋!”他会对她笑着大叫一句,于是,她跑,他追。一次,她毫不留情地抓起一把沙,对他的眼睛抛过去。沙迷住了他的眼睛,他真的火了,抓住了她,他把她的身子倒扣在膝上,对着她的屁股一阵乱打。她咬住牙不肯叫疼,他打得更重了,然后,忽然间,他把她的身子翻过来,发现她那泪汪汪的眼睛,他用手臂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低低地在她耳边说:
“小坏蛋!我会等你长大!”
那时候,她十岁,他十六。
他出国那年,她已经十六岁了。说真的,只因这世界里喜悦的事情太多,缤纷的色彩太多,她来不及吸收,来不及吞咽,来不及领会和体验。四年来,很惭愧,她几乎没有想到过他。就是顾伯伯和顾伯母来访的时候,她也很少问起过他。他只是一个童年的大游伴,哥哥兆培的好朋友而已。可是,现在,他这样站在她面前,眼光奕奕,神采飞扬,那乌黑的浓发,那薄薄的嘴唇,那含着笑意的眼睛,带着那么一股深沉的、温柔的、渴切的、探索的神情,深深地望着她,她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莫名其妙地发起烧来了。
“噢,宛露!”友岚终于吐出一口长气来,“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相?”他伸手从她的头发上摘下一片黄色的花瓣,又从她衣领上摘下另外一片,“这是什么?”
“金急雨!”
“金急雨!”他扬了扬头,眼里闪过一抹眩惑,“咳!你还是你!”
“你希望我不是我吗?”她问。
“哦,不!”他慌忙说,“我希望你还是你!不过……”
“喂!喂!”屋子里,兆培直冲了出来,扬着声音大叫,“你们进来讲话行吗?四年之间的事可以讲三天三夜,你们总不至于要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讲完它吧!”
宛露往屋子里跑去,这种一楼一底的建筑都是简单而规格化的,楼下是客厅、餐厅、厨房,楼上是三间卧室,外面有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院子,因为宛露的父亲段立森喜欢花草,这小院子除了一条水泥走道之外,还种满了芙蓉、玫瑰、茉莉和日日春,在院角的围墙边,还有一棵芭蕉树。宛露常说父亲是书呆子过干瘾,永远跟不上时代的变化,尤其种什么芭蕉树!“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父亲就是受诗词的影响,是个道地的中国书生,是个道地的学者,也是个道地的“好父亲”!
宛露跑进了屋子,兆培拉住她,在她耳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