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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经长大了。”他说。

她微笑了一下,偎紧了他。

“我饿了,”她悄声说,“我们去什么地方吃晚饭?”

“去我家!”

她惊跳了一下,脸发白了,身子僵了。

“我不去。”她说,“我最怕见长辈。”

“你一定要去。”他说,“我妈今天亲自下厨,给你做了好多菜,她急于要见你。宛露,你迟早要见我妈的,对不对?我告诉你,我妈是世界上最慈祥、最独立、最有深度、最能刻苦耐劳,也最了解我的一位好母亲,她并不可怕,何况,她已经张开双手,等着来欢迎你了。”

“哦!”宛露眨了眨眼睛,“听你这么说,我反而更害怕了。”

“为什么?”

“我还没见到你母亲,但是,我最起码了解了一件事,你很崇拜你母亲。有本妇女杂志上报导过,恋母狂的男人绝不能交,因为他会要求女朋友像他的母亲,所以啊——”她拉长了声音,“你是个危险分子!”

孟樵笑了。

“你的谬论还真不少!别发怪议论了,我家也快到了。你立刻可以看到我母亲,是不是一位最有涵养、最有深度,而且,是最聪明的女人!”

孟家坐落在一个巷子里,是最早期的那种四楼公寓,他们家在第一层,是孟太太多年辛苦分期付款买来的房子。还没进门,宛露已经听到一阵熟练而优美的钢琴之声,流泻在空气里,敲碎了这寂静的夜。宛露的音乐修养不高,除了一些流行歌曲和艺术歌曲之外,她对音乐是很外行的,尤其是什么钢琴协奏曲、小夜曲、幻想曲之类,她从来就没有把作者和曲子弄清楚过,只直觉地觉得,那钢琴的声音,非常非常地好听。

孟樵取出钥匙,开了房门,扬着声音喊了一句:

“妈,我们来了!”

钢琴声戛然而止,立刻,宛露面前出现了一个女人。宛露几乎觉得眼睛亮了一下,因为,这女人雍容的气度、高贵的气质、文雅的面貌,都使她大出意料。真没料到孟樵的母亲是这么儒雅而温文的。穿着件蓝色的长袖旗袍,梳着发髻,薄施脂粉,她淡雅大方,而笑脸迎人。

“哦,这就是宛露了!”她微笑地说,眼光很快地对宛露从上到下看了一眼,“我每天听樵樵谈你,谈得都熟了。快进来吧,等你们吃饭,把菜都等凉了呢!”

“妈,我们走回来的,所以晚了。”孟樵说,推了推宛露。宛露被这一推,才恍悟自己连人都没叫,红了脸,她慌忙点了个头,喊了声:

“孟伯母!”

“宛露,”孟太太大方地叫,把她拉到沙发边来,“让我看看你,真长得不错呢,比我想象的还漂亮!”

“你也比我想象的漂亮!”宛露心中一宽,就口无遮拦了起来,她笑着,天真地说,“我本来不敢来的,孟樵说你很威严,我最怕见威严的人,可是,你并不威严,你很漂亮,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我真不相信你能独身二十几年!要是我,寂寞会要我发疯的!”

孟太太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秒钟。

“宛露,你在当记者吗?”

“我在编辑部,我采访的第一天,就把人给得罪了,只好去编辑部。”

“为什么把人得罪了?”

“因为我不会说假话!”她把牛仔外套脱了下来,里面是件紧身的T恤。孟太太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完全没有忽略她那发育亭匀的身材,和她那充满青春气息的面庞,以及她那对过分灵活的大眼睛。

“我们吃饭吧!”孟太太说,往厨房走去。

宛露匍匐在孟樵手腕上,悄声问:

“我需不需要帮你妈妈摆碗筷?”

她问的声音并不低,孟太太回过头来,正一眼看到宛露在对孟樵吐舌头,而孟樵在对她做鬼脸,她那年轻的面颊,几乎贴在孟樵的肩上。

“哦,你不用帮我忙,”她淡淡地说,“我猜,你在家里,也是不做家务的。”

“你对了!”宛露坦白地说,“我妈宠我宠得无法无天,什么事都不让我做!有时我也帮她摆碗筷,但是,我总是砸碎盘子,我妈就不要我动手了。”

孟太太勉强地笑了一下。

“你倒是有福之人,将来不知道谁有造化能娶你,像你这么娇贵,一定样样事情,都不需要自己动手!这世界就是这样的,有福气的人别人伺候她,没福气的人就要伺候别人!”

一时间,宛露的脑筋有些迷糊,对于孟太太这几句话,她实在有些抓不着重心,她不知道孟太太是在称赞她还是在讽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正在困惑之中,孟樵却跳了起来,有些紧张而不安地说:

“妈,我来帮你忙!”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孟太太把儿子直推到客厅去,“男孩子下厨房是没出息的事,何况,你还有个娇滴滴的客人呢!”

孟樵尴尬地退了回来,对宛露很快地使了一个眼色。宛露不解地用牙齿咬着手指甲,错愕地看着孟樵。孟樵对她再努了努嘴,她终于意会过来了,站起身子,她跑进了厨房。

“伯母!我来帮你!”她笑着说。

孟太太静静地瞅着她,眼光是凌厉而深刻的。

“你能帮什么忙呢?”她问,声音仍然温温柔柔的。

宛露失措地挖挲着双手。

“我不知道。”她迎视着孟太太的目光,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在老师面前等待考试的小学生,而那老师,却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你告诉我,我可以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她无力地说。

“你可以做什么吗?”孟太太微笑着,笑得却并不很友善,“你可以坐到外面餐桌上去,等我开饭给你吃。你是富贵命,而我是劳碌命!”

“伯母!”宛露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你……你是什么意思?”

“怎么了?”孟太太的微笑更加深了,“你是客人呀!我怎能让客人动手呢!何况,烧锅煮饭这些事,我已经做惯了。你别待在这儿,当心油烟熏了你,你还是出去吧!你在家都是娇生惯养的,怎能在我们家受罪呢?”

宛露凝视着孟太太,半晌,她转过身子,走进客厅,抓起椅背上自己那件外套,她往大门外就直冲出去。孟樵跳了起来,一直追过去,大喊着:

“宛露!你干吗?”

宛露回过头来,她眼睛里饱含着泪水。

“我一向是个不太懂事的女孩,也是个粗枝大叶的女孩!”她咬着牙说,“不过我还了解一件事,当你不受欢迎的时候,你还是早走为妙!”转过身子,她直冲出去了。

“宛露!宛露!宛露!”孟樵大叫着,也要追出去。

“樵樵!”孟太太及时喊了一句,孟樵回过头来,一眼接触到母亲的脸,微蹙着眉头,一脸的焦灼、困惑、迷茫与被伤害的痛楚。她委屈地说:“樵樵,我做错了什么?我怎么得罪她了?我一心一意要讨她的好,她怎么能这样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