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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最后的四个字,那从内心深处迸出来的四个字,一下子把她拉回到现实里来了。她张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孟樵,所有的“真实”,像闪电般在她脑海里闪了一下。于是,礼教、道德、传统……也跟着那闪电的光芒在她心中闪过。她慌乱地、挣扎地说了一句:

“我不该跟你到这儿来,”她的声音软弱而无力,“家里会找我,他们还在等我吃晚饭。”

“不要慌!”他的眼光里带着股镇定的力量,“我只说几句话,说完了,我就放你回家!”他往后靠,手上颠来倒去地玩弄着一个打火机,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平静的。但是,当他再点燃一支烟的时候,他手中的火焰,却泄露秘密般地颤动着。他放下了打火机,抬起眼睛来望着她。

“你知不知道,在你结婚以前,我曾经天天去你家找你,都被你哥哥挡驾于门外?”

她逃避地把眼光转开。

“现在来谈我婚前的事,是不是太晚了?”

“是的,太晚了!”他说,固执地,“我只是想了解,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不太知道。”她坦白地,声音更软弱了,“那时,我住在玢玢家,我想——我并不愿知道。”

“很好,”他点点头,咬了咬嘴唇,“你并不愿知道!不愿知道一个男人,也可以抛弃所有的自尊,只求挽回自己所犯的错误!不愿知道,为了那一个耳光,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不愿知道,那么,让我来慢慢告诉你……”

“我一定要听吗?”她惊悸地看了他一眼。

“是的,你一定要听!”他坚定地说,坚定中带着痛楚,他的眼光紧紧地盯着她,“自从那个晚上,你从我家中一怒而去,我的世界就完全打碎了。我从没料到,对母亲的爱和对你的爱会变成冲突的两种力量。可是,当你一冲出我家,我就知道了一件事实,我的自尊与骄傲,甚至对母亲的崇拜与爱,都抵不过一个你!我曾经设法挽回,千方百计地要挽回,可是,你嫁了!”他的手支在桌上,手指插在头发中,另一只手上,那烟蒂闪烁着幽微的火光,“你用一件最残忍的事实,毁去我所有的希望!至今,我不知道你嫁他,是为了爱他,还是为了报复我?总之,你嫁了!你永远不可能了解,你对我造成了怎样的伤害!自你婚后,我就没有和我母亲说过一句话!对我母亲,我怎么说呢?我并不是完全恨她,我也可怜她,可怜她对我的爱,可怜她用这份爱来毁掉我的幸福!不管怎样,我没有话可以跟她说了。”

她悄然地抬眼看他,灯光在她的瞳仁中闪动。

“我出国的时候,”他继续说,“我对母亲说了一声再见,我想,我这一生不会再回来了。我没有勇气,再回来面对母亲或是婚后的你!在国外,我工作,我采访,我写稿,我忙碌,我也堕落!我去过各种声色场所,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可是,日以继日,夜以继夜,我忘不掉你!多少次我醉着哭着,把我身边的女人,喊成你的名字!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我请求报社,延长我的国外居留,我不敢回来,我知道,如果我回来,我很可能做出我自己也想象不出的、狂野的事情!我会不顾一切礼教、道德、传统的观念,再来找你!我怕我自己,怕得不敢回国!但是,每夜每夜,我想你,发疯一样地想你!想你爱笑的时刻,也想你爱哭的时刻,想你欢乐时的疯劲,也想你悲愤时的狂野,想你对我的伤害,也想我对你的伤害……最后,这疯狂的想念战胜了一切的意志,我又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她望着他,倾听着,泪水慢慢涌进她的眼眶,盛满在眼眶里,她那浸在水雾里的眼珠,亮晶晶的像两颗寒星。

“我回来了,我母亲像是捡回了一件失去的珍宝,她用各种方式来博得我的欢心,不惜从她所教的女中里,带回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而我,买了摩托车,每天奔波着,只是打听你的消息。你上班下班,我跟踪你,我也见过你的丈夫。”他咬咬牙,“嫉妒得几乎发狂!然后,我发现你每天黄昏的漫游,我必须用最大的意志力,克制自己不来找你,可是,到今天……”他的声音低弱了下去,“我失败了!你从杂志社出来,眼光朦胧如梦。你那么瘦小,那么孤独,那么哀伤……你不知道,你脸上的表情,似乎总在哀悼着什么。于是,我自问着:你快乐吗?你幸福吗?为什么你身上没有快乐与幸福的痕迹?所以,我冲上来了!”他深深地望着她,喷出一口烟雾,他低哑地问,“我现在必须问你一句,你快乐吗?你幸福吗?”

她在他那强烈的告白下撼动了,又在他那灼灼逼人的目光下慌乱了。紧张中,她仍然想武装自己:

“我应该很快乐,也应该很幸福……”

“我不跟你谈应该还是不应该,我只问你到底快乐还是不快乐?”他强而有力地问,紧盯着她。

“我快乐不快乐,或是幸福不幸福,与你还有什么关系呢?”她挣扎地说,“那都是我的事了!”

“有关系!”他伸过手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捏住了她,“我需要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来争取我所失去的幸福!”

“你没有了。”她忍心地说,泪珠在睫毛上颤动,“你早就没有了!”

“是吗?”他更紧地握牢她的手,似乎想要捏碎她,他的眼光深深的,火焰般烧灼地盯着她,“是吗?这是你的由衷之言吗?甚至不考虑几分钟?你知不知道……”他重重地吸着气,“我现在没有自尊,没有骄傲,没有倔犟和自负,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在求你……”他的眼眶潮湿,声音里带着难以压抑的激情与震颤,“我知道我已无权求你回到我身边,我在做困兽之斗!我只求你说出你心里的话——我真的没有机会了?一点机会都没有了?真的吗?真的吗?”

她那睫毛上的泪珠,再也停留不住,就沿着面颊滚落了下去。她试着想抽回自己的手,但他紧握着她不放。她挣扎着说:

“孟樵,你弄痛了我!”

他松开了手,她立即抽回去。于是,倏然间,他发现她的手指在流血,他不自禁地惊呼了一声:

“我弄伤了你,给我看!”

他再去抓她的手。

“不要,没什么!”她想掩饰,但他已一把抓牢了她。于是,他发现,她手指上戴着一个结婚钻戒,当他握紧她的时候,并没有注意这戒指,只是激动地握牢了她。而现在,这钻石的棱角深嵌进另外两只手指的肌肉里,破了,血正慢慢地沁了出来。他看着,眉头骤然紧蹙起来,他心痛而懊恼地低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