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头·下 第三十章 秋雨瑟离情(第5/12页)
苏缜抬头环视了一遭牢房,低声道:“庶人苏绎死了;陈王绥王母亲的身份低向来也没什么人支持,如今在封地日子过得舒坦;我那几个皇弟年纪又都太小。这实在不难猜。”
“他在河源守陵,无诏终身不得离皇陵一步,京中必然有个人在替他办事。夏初所勾画的,其实是这个人。”
苏缜却浅浅地摇了摇头:“不是京中有人替他办事,而是京中有人在办事。他不过就是这个人将来要用到的傀儡罢了。”
蒋熙元笑了笑,点头道:“是,京中的这个人要抓住,而河源那位,这次也得一并除了才好。他的身份尴尬,免得将来再出事端。”
苏缜看了看蒋熙元,起身到桌前了倒了杯凉水,一言不发地缓缓饮了。杯子放下时,蒋熙元听见他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苏缜的心思,便道:“人总有不得已,九五之尊也不例外。”
“知道。”苏缜回过头来,脸上倒也看不出更多情绪,“河源那边不能等到京中事定再动,现在就要布下人去。给朕个信得过又不招眼的人。”
蒋熙元想了想道:“刘起。他现在在蒋府关着,皇上让他出来就是。蒋家的亲兵尚未裁撤,若是需要人,便从亲兵里带几个,他都清楚。”
苏缜点点头,默然片刻似仍有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只道:“你接着睡吧。”说完便往牢门口走去。
蒋熙元觉得在刚刚商议完那种大事之后,以这么一句做收尾实在是有些奇怪,只能也莫名其妙地跟了一句:“臣遵旨。”
走到门口的苏缜又回过头来,稍犹豫了一下说:“你不用担心夏初。”
没等蒋熙元说什么,牢门便关上了。他盯着那扇门,想着苏缜临走前的这句话,忽然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已近秋日,日头西沉后起了风,有了丝丝凉意。
夜里,蓄了一天的雨终于是落下来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秋雨,绵绵的,无声无息,在瓦檐上汇聚成珠,滴在廊下才发出一点儿闷响。
夏初躺在床上,睁眼看着这无边无沿的漆黑,听着若有似无的雨声,睡意全无,心里无由来地发慌。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所有的线索证据渐渐拧成一线,但这一线究竟能不能带出她想要的结果,她却没底。
过了没一会儿,门忽然被拍响了。夏初愣了一下后惊起,心脏猛烈跳了起来:“谁?”
闵风的声音传来,也是低沉的:“是我,闵风。”
夏初抓起外衣披在身上,都来不及束好腰带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疾声道:“怎么了?是大人那边有什么变故吗?!”
闵风摇了摇头,默了一瞬后道:“是常青,府衙来人了。”
夏初愣了愣,推开闵风往门外跑去。
她坐着府衙的马车一路奔了城西怀远坊,车在一个巷口停下来。撩开车帘,不远处的黑暗中几点火把格外醒目,隐隐传来含混不清的哭泣声,在这稠密的黑暗里如幽灵的低诉。
夏初感到害怕,她很想转身跑开,可还是顶着雨踏着泥泞一路冲了过去。
巷子里有三个人,夏初看身形认出其中一个是裘财,举着两盏火把;另外一个穿着蓑衣戴着帽子,手里的风灯能看出是个打更的;还有一个人蹲在地上。
夏初走近了才看出是郑琏,她叫了他一声。郑琏抬起头来,红肿着双眼看了看夏初,动了动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粗大的手用力掩住了自己的脸,哽咽一声后低声呜呜地哭了起来。
夏初往地上郑琏身前看过去,泥泞的墙根下躺着她熟悉的常青。身上盖着两件蓑衣,暖黄的火把光映在他脸上轻轻摇动,看上去好像睫毛轻闪,可细瞧却其实一动不动。
檐上冰冷的雨滴落下来打在他的脸上,他还是一动不动。
她轻轻叫了一声常青,他还是一动不动。
夏初被巨大的恐惧摄住了心神,身子晃了晃,站立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她盯着常青,看上去他只是躺在了地上,躺在了泥泞中,好像下一刻就会爬起来,爬起来嘲笑自己的恐惧。
可是没有,无论她看得多么仔细,多么努力,常青还是那样一动不动。蓑衣下露出的脖颈上一道翻起的伤口,连血都不再流了。
他死了。
也许是梦,只是梦里的雨为什么这么凉?为什么这么大的恐惧却仍不能让自己醒过来?夏初看着常青,这样清晰的事实摆在眼前,可她还是不能相信。
“怎么这样?”夏初转头看着裘财,恐惧瞬时变作了巨大的愤怒,“怎么这样!”
白天,就是这个白天,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好好的。他还坐在她的对面说话,她怎么能相信几个时辰之后再见,竟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裘财抬起胳膊抹了一下脸,哑着嗓子道:“头儿,这打更的来府衙报案,说这儿……这儿死了人。我们套了车过来,没想到……”
裘财也说不下去了。夏初愣了片刻,转身抓着那个打更的人:“说清楚,你怎么发现的,都看见了什么,说清楚!”
打更的瑟缩了一下,神情紧张地道:“今儿下雨,我……我原本不想出来的,可是更头儿非让我出来……”
“说重点!”夏初一把甩开打更人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吼道,“说!”
打更的扑通一下就跪下了,风灯也扔到了一边,哭丧着道:“我走过这巷子的时候,听见有动静,像是什么东西掉了。就……就进来看看。”他瞟了一眼常青的尸体,“然后就看见他躺在地上,那会儿还在挣扎。我以为是犯了急病,想……想搭把手,结果一走近才看见好多好多的血。”
打更的捂着自己的脖子,满脸惊恐,话也说得急促了起来:“我吓坏了,起身想跑却被他给抓住了,他还跟我说话,那声音简直像鬼一样。我拼了吃奶的劲儿才挣脱开,赶紧跑去府衙报案了。”
“他说的什么?”
“我不记得了,我吓都要吓死了……”
夏初一把薅住打更人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推抵到旁边的墙上,打更人吓得大叫。只听夏初狠狠地道:“想!必须给我想起来!死的那是捕快,那是我的捕快!给我想!”
“我真的,真的听不清楚啊!官爷……”打更的浑身直抖,努力地回忆了好一会儿,才试着张嘴重复着自己听到的音儿,“春花?还是,粗话……大大大概是这个声音。”
夏初松开了手,那打更的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春花,粗话……夏初脑子一团乱,重重地将头抵在墙上,盯着眼前模糊不清的黑暗,强令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