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仲夏夜之梦(第3/6页)
她真喜欢这里的天气,在莲城,七月午后的两三点钟,正是最热的时候,可这个北方小县城,风是如此的温柔,让人的心,都跟着清爽宁静了不少。
姨婆的家在县城下面一个小镇的林场区,离机场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车窗外一路风光尚好,倒也不觉得无聊,抵达时,已经快七点。夏日里天黑得晚,天边晚霞瑰丽地铺散在空中,静静地笼罩着林场区的一栋栋小木屋上。山坡上,有人赶着晚归的羊群慢慢地走下来。眼前,是此起彼伏慢慢升起的炊烟。
朱旧一眼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车子刚停下来,便见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人快步朝他们走过来。
“萍姐!”妇人开口,声音带了微微的哽咽与感慨,“好多年不见了啊,你怎么瘦成这样!”
朱旧站在一旁,看着奶奶与姨婆交握着手,彼此眼睛里都凝起了泪花。
奶奶一边抹眼泪,一边笑着说:“是啊,你也老了好多。”
虽然两人有十几年没有见过了,但这些年一直通信,后来就打电话,维系着姐妹感情,倒也没有多少生疏。
朱旧与傅云深跟老人打招呼。
姨婆看着朱旧,连连感慨:“当初那个好吃的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啊,听你奶奶说,你是外科医生,真是了不得!”说着她竖起大拇指。
朱旧笑着说谢谢,看着面前笑容满面说话爽朗的老人,慢慢地把她与儿时记忆里那个声音爽朗的女人联系起来。姨婆比奶奶只小几岁,看起来身体却非常硬朗,气色很好。
姨婆又看向傅云深,很直接地问奶奶:“这位是孙女婿?”
三人都有片刻的默然。
最后还是朱旧摇摇头,笑说:“不是。但他是我的爱人。”
傅云深心里一震,朝她看过去,见她特别坦然的笑着,说出他在她心里的身份。
姨婆“哦哦”着点头,心里又有一丝不解,爱人?那不就妻子对丈夫的称呼吗?怎么又不是孙女婿呢?
一行四人朝村落里面走去,姨婆家离村口不远,是一个独立的院子,如林场村落其他人家一样,也是一层并排小木屋。院子不是很大,但是打理得井井有条,大堆的木柴整齐堆在角落里,还开辟了一小块地种上了蔬菜,两头羊就栓在院侧的木栅栏上,低着头在吃青草。
姨婆招呼他们落座,就立即去厨房准备晚餐了。
奶奶有点疲惫,朱旧让她去床上小憩了一会儿。她从卧室走到大厅里来,看见傅云深正站着,微仰着头,看墙壁上的相框。
客厅墙壁上,整整一面墙都是相框,朱旧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发现,这面照片墙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从右到左,岁月一直往前倒流。照片里大多数是姨婆的一双儿女与自家的小孩们的合影,也有春节时的全家福,老人孩子七八个,看起来十分热闹。她听奶奶讲过,姨妈的儿子与女儿在外地念大学后,都留在了城市里工作,一个在北京,一个在青岛。兄妹两人都想把独自一人生活的老母亲接过去,可姨婆不愿意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林场。
在照片墙的最左边,朱旧发现了一张泛黄的合照,照片里,是两个扎着麻花辫子穿着碎花夏裙的少女,两个人手拉着手,坐在一片青草地上,迎着夕阳,咧嘴粲然地笑。
“呀,奶奶与姨婆年轻的时候。”朱旧惊喜地说。
“你怎么知道?”傅云深说,照片里的少女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一点也看不出跟现在那两老太太有一丝相像。
朱旧肯定地说:“直觉。”
正好姨婆拿着洗好的水果进来给他们,见两人在看照片墙,便笑说:“最边上那张合影,就是我跟你奶奶年轻的时候,那年,我们才……”她想了想,说:“应该是十五岁。”
朱旧冲傅云深得意地扬扬眉。
“好美啊!”朱旧赞道。
姨婆笑说:“美什么啊,用我大外孙女的话来说就是,天呐,怎么那么土啊!”老太太模仿着小女孩儿的腔调,逗得朱旧与傅云深都笑起来。
朱旧却是真的觉得很美,那是岁月深处,淳朴、天然、天真的一种美。她凝视着照片里奶奶年轻的笑脸,这是她的奶奶啊,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她曾那么风华正茂,那么美。她在心里轻轻地打了个招呼,嗨,我亲爱的小小姑娘。
姨婆做了很丰富的晚餐,都是可口的农家菜,这边的特色。朱旧吃到了儿时记忆里美味的风干香肠,姨婆的手艺一如既往,她还记得那时候朱旧因为爱吃这种香肠还说过要跟她回家的话,当作笑话讲出来。
傅云深听得很认真,对奶奶与姨婆讲起她小时候的事情非常感兴趣。那是他没有参与过的她的世界啊,他想去那里看一看。
吃完饭,奶奶就把朱旧与傅云深赶了出去。她说要跟姨婆说说话,让他们出去散步,夜晚的林场可比白天更美,因为星空。
考虑到傅云深腿脚不便,姨妈拿了个手电筒给朱旧。其实夜空莹白明亮,用不到手电筒。
他们沿着田野边的窄小公路慢慢地往前走,夜色宁静,风是温柔的,头顶是漫天的星辰,田野里不时传来虫豸蛙鸣声,他手中的拐杖轻轻敲击地面的声音,就混淆在那些声音里面,她侧耳听了一会,忽觉得有趣,拐杖敲击声与那些虫豸蛙鸣,像是一首奇妙的乐章。
“你在笑什么?”他察觉到她的异样,侧头看她。
她摇摇头,说:“你看,这里的星空,并不比蒂卡波的逊色。”
在她心里,没有“最美的星空”排名,爱人陪伴在身边并肩看到的,都是最美的。
他一愣。
那一年,蒂卡波的星空啊,他们的蜜月。
如此遥远的记忆了。这些年,他一直克制自己去想那些过去,太美好了,只要想一想,都觉得难过,显得现实是那么的冰冷。可其实,在他心里,那些记忆,所有的一切,都是清晰如昨。
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让他听田野里的虫豸声,问他:“能辨别出来是什么昆虫吗?”
他说:“除了青蛙,什么都分辨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