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张丹织女士另找出路(第3/6页)

她听到有人在她前方说话,居然是雨乐和他父亲。这一对父子真奇怪,居然还在校园里逗留!

“我愿意为我的体育老师去死,爹爹您相信吗?”

“我信,好孩子。可我知道她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他俩拐了个弯,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张丹织心中的阴霾一下子就散去了,一个教学方面的灵感在脑海里闪现。她想回去马上将它写下来,就加快了脚步。那天夜里,她宿舍单元房的灯一直亮到了凌晨。后来她在梦里大声询问:“是您给我的灵感吗,洪鸣老师?”

一直有学生来问她关于飞翔的秘密和诀窍,她答不出,她只会做示范动作。她为此焦虑。昨天夜里,她奋笔疾书,一共写了十页。她找到了她所需要的暗示性的词语,想出了种种奇妙的构图。一个巨大的难题就这样迎刃而解了。她想,刚结识的洪鸣老师是能够飞翔的人。她下了这个结论之后就睡着了。

上午醒来时,她问自己:“也许这就是幸福?”关于这个问题她要仔细地想一想,她现在已经变得比从前复杂多了。

当爹爹在电话里问她是否紧跟了校长时,她回答说她拿不准,也许紧跟了,也许跟得不够紧。但爹爹却说她的回答令他放心了。多么蹊跷啊,以前爹爹很少打电话过问她的工作。也许这五里渠小学里面有个什么帮会,爹爹是其中的成员?古平老师不是在向爹爹学吹笛子吗?这是个多么奇怪的学校啊。张丹织想,从前她是那么散漫,心不在焉,现在却像有人在身后用鞭子赶她似的,一个劲朝前奔。在短短的时间里,学校已经使她脱胎换骨了。在此地,她同一些最有意思的男人相识了,而且他们都注意她,甚至为她所吸引,其中包括校长这样杰出的男子,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她再仔细地考虑了一下之后,决定不远离洪鸣老师了,她要顺其自然。因为对方显然是一位有担当的男子汉,也比自己年长,自己用不着躲开他,躲是矫情的做法。她回忆起那本书名叫《晚霞》的小说的开头,一下就明白了,主人公反复去拜访的那个村子,那栋空屋,其实就是作为读者的她的内心啊。那么主人公又是谁呢?思来想去,只能是五里渠小学。是的,她的内心经历了这种种既温柔又惨烈的拜访,她的改变很大。张丹织又一次钦佩起妈妈挑选书籍的眼光来。当然,现在她的心已经不是空屋了,正如这本有趣的小说的结尾描写的那样。张丹织决定下次去沙门那里时,一定要同她讨论一下这本小说。前几次她提起这个话题时,总被她岔开,不知她安的什么心。难道因为她的什么老情人也在读这本书,她就不愿同她讨论了吗?这太荒谬了,沙门小姐真可耻。张丹织估计到这里面会有些蹊跷。为了提升自身的素养,也为了获得灵感,张丹织打电话给沙门,说要加入她的读书会。

“好啊,我就等着你提出来呢。我们这里有些人对你望眼欲穿,早就在悄悄地议论你了。你不来参加倒显得不合时宜。”

沙门爽快地答应了。可是张丹织又犹豫起来,因为洪鸣老师也参加了读书会。嘿,刚才她不是已决定不远离他了吗?她到底怕什么?见鬼,不要再多想了。

又过了一星期,张丹织去沙门的书店参加读书会了。那些老头老太,还有两位年轻人都对她表示热烈欢迎。不知为什么,那一天大家并没有讨论诗歌或小说。张丹织感到,这些人在闲聊时透出一种情绪,那就是希望她谈一谈她的学校,带给大家一些信息。这使张丹织很尴尬,她不知从哪里说起。

这时在另一个房间招呼客人的沙门过来了,沙门说:

“大家不要为难张丹织女士了,张丹织女士的学校就如同我们这星期要讨论的小说一样,很难描述。等以后我们同她处熟了,就会明白那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了。这同熟悉一本小说是相似的。”

沙门一说完,众人就“哦”了一声,不再期待张丹织的信息了。

他们讨论的小说不是《晚霞》,而是张丹织没读过的一本小说。张丹织坐在那里有点不安。旁边的白发老太,大家称她为“文老师”的,悄声问张丹织:“您在找洪鸣老师吗?他今天不会来。”

张丹织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慢慢地,她就被大家的讨论所吸引了。她虽不知道那本书的情节,但她感到每个人的发言都有种介于激情和色情之间的意味,是她最喜欢的那种味道。她还发现所有这些年长的读者说话时脸上都浮着红晕,那两位年轻的更是容光焕发。张丹织于一瞬间猜到了:这些人全认为她的到来同洪鸣老师有关。这令她既感动又有点气恼。她以前从未注意到的一件事就是,某类色情同人的年龄是没关系的,难怪沙门小姐总是强调“各种年龄层次的对象”。被这些闪动的目光、这些梦一般的语气和手势所包围,张丹织很快就变得热情洋溢了。她觉得自己正同大家一道走进那个水汽蒙蒙的、看不透的长篇故事,在那里头,角色的一个眼神至少有三种意味。那里头有男女之爱,也有女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之爱,还有老少恋、姐弟恋之类。整个长篇的结构并不复杂,但头绪很多,好像人就是为着各种各样的恋爱而活在世界上一样,所以又显得很幽默。一位老人拿着书念道:

“因为他老板着脸不笑,常女士就在心里同他较劲了。她说些乡里乡亲之间的逸事,她非要试探一下他,看他会不会笑。他俩四目相对。这就是爱的萌芽吧……”

这些句子让张丹织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次面试,想起了他那沉着而复杂的目光。煤永老师此刻在哪里?她的双颊像火一样发烧。接着,她又看见沙门在捂着嘴笑,于是她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她这一笑就笑出了眼泪,并且她感到长久以来的压抑感一下子释放了大半。

“多么有趣……”文老师呻吟般叹道。

“你在恋爱。”沙门凑在张丹织耳边说。

“但是已经过去了。”张丹织回答她,“我那时应该对他说些乡里乡亲之间的逸事,但我却说了几句蠢话。所以注定要失去机会。”

“失去了机会的爱才是往深处发展的吧。”

走在城市的雾气里头,张丹织听见身旁的文老师说:

“这种小说是可以读一辈子的。我觉得洪鸣老师下次会来参加聚会,因为读这种书太需要交流了。”

白发老太的声音听起来如此年轻,有磁性,就好像返老还童了似的。张丹织意识到读书会里的人全是非常老练高超的读者,相形之下,她自己显得太嫩了。看来读书会对她来说有种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