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妻(第4/4页)

她一路哭回去,那哭声苍凉得可怕,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去,只看到她在那黑色的围巾里颤抖。

10

她记得,那个方子在阁楼靠窗的暗格里。

左青一身尘土地爬上去,寻它出来,暗暗的光线从天窗里射下来,光柱里是纷扬的尘。

这是祖传的东西,提醒世人防身的药方,上面用很大的字体写着,仅用防身,不可作恶,女子慎用。

她从未想过会用它,现在,她改主意了。

那上面写着,药草配好研粉,以酒送,第一杯酒化粉,无色无味,然后要六杯酒来陪,每喝一杯,药力显一成,最后一杯,大功告成。

不,她没想害他,她怎么舍得害他,这药吃了,不会死,只会好好地睡觉。

好好地睡觉,一样呼吸,一样做梦,甚至一样打鼾。

她喜欢他睡觉的样子,只有那时候他才是她的,明明白白,完完全全。

说起来,她当初第一次见他、爱上他,不也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吗?

她自会好好地照顾他、呵护他,她是神医,更是他的妻,她会给他按时翻身,洗澡,喂东西,给他读报纸,说话,甚至唱歌,她唱歌不好听,但那时他不会计较了,她不担心。

总之她会好好爱他,一心对他好,把没说过的话都说给他听,只说给他一个人听,陪他一辈子,然后在她死之前,也结束他的生命。

她绝对不能,再回到从前那个笼子,他牵着她的手走出来,她要牵一辈子。

整天在外面拼搏多累啊,现在他可以好好休息了。

没有其他办法了,这是唯一的一个,完完整整地拥有他,谁也抢不走。

左青穷毕生之力,操办了一桌精美的盛宴。

近年底了,天色草草擦黑,天空没有星辰,只有寒冷的风,寒冷的云。

她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真是第一次。

“今晚回家吃饭吧。”她轻轻地说,却像费了许多力气似的,“——烛光晚餐。”

“好。”郑义回答得很爽快。

11

郑义回家的时候,屋里黑乎乎的。

隐隐地只有饭厅的烛火,长桌子上碗碟挤挤,美食的香味暖暖地洋溢在屋里,这家的味道,多好闻的味道。

“还有酒啊,好。”郑义洗了手出来,看看烛光下的左青,她的脸色发白。

郑义先夹了块鸡肉,边吃边对左青说:“给我杯酒。”

左青递给他第一杯酒,手有点抖,郑义忙接过来就一口喝了。

左青不禁轻呼了一声。

郑义把酒瓶抓过来:“外面真冷,喝了酒浑身都暖了,好久没痛快喝酒了。”

“我陪你喝吧。”

“你喝一点就好,女人喝酒不好看。”

郑义的第二杯酒很快光了。他望望满桌的菜,突然有点伤感:“这么好的菜,要是郑强能来就好了。”

“你把他开除了。”

他一口喝了第三杯,话多起来:“我没办法,他挪用了货款,36万,全买私彩输了,一分钱也追不回来,公司现在还欠厂家50万。”

“这个他倒没说。”

“这段时间我一直忙这个。”他的脸上开始有些潮红。

第四杯,他舒口气:“我知道他恨我,他做事不踏实,姨妈说给他点苦头吃对他有好处,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流落街头。”

左青直直地看着他。

“我给他买了个商铺,在城南,花园新村,分期付款的,他一直想开酒吧,希望这一次他能好好干。”

他喝第五杯,眼神有点发涩:“基本就花光了,我手头那点钱。所以最对不起你,你跟了我,我还没给过你什么东西。”

“别喝了,会醉的。”左青握住他的手。

“没事儿,我喝不醉!”他摇摇晃晃拨开她,倒了第六杯,“我不会给女人买东西,今天找女同事帮忙,买了个项链给你,多少算点东西吧。”

他想站起来,脑袋有点沉:“在公文包里,你自己去拿,红色的小盒子。”

左青转身的时候,不提防第六杯他又一饮而尽。

左青打开公文包,一个小小的心形的盒子,倚着一张有香味的红喜帖。她拿起喜帖看看,大红信封上赫然写着“郑义、左青伉俪台启”,署名是“林丰、袁蓓蓓敬约”。

“喜欢吗?”郑义回头问。

左青忙说:“喜欢、喜欢。”又低下头,“我这么丑的人,哪配戴这个?”

郑义喝道:“蠢话!”

他轻轻抿口酒,脸上红彤彤的:“那天早上我醒来,好像死了一次,睁开眼睛看见你,早上的阳光从你背后照着,你脸上的这块记,像一片云霞似的,真好看……”

他颤巍巍想伸手去摸她的脸,酒壮了胆子,可还是很羞涩地收住。

左青呆呆地看他,隔着烧残的红烛,蜡烛的油滚烫地一路流下,凝结。

“那……你喜欢我吗?”

郑义喝口酒,半气半窘地笑了:“不喜欢干吗娶来做老婆?”

左青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那种融化了的感觉又来了。

“今晚我要回房间睡觉。”郑义醺醺地压低声音,“我治好了。”

“什么?”

“医生说我今晚吃了药就不会打鼾了。”他不好意思地说,“要不是上次冬交会,我和小林睡一间房,还真不知道自己这毛病,难为你晚晚忍着。”

他喝干最后一杯酒,迷迷糊糊地看着她,从未有过这样温柔的声音:“你真是个好女人……”

烛光慢慢地暗了,桌子上的菜冷了。

外面一定很冷,风是一个有头的怪物,执拗地撞击着门窗,细细碎碎地挤着进来。

喝了酒身上很热,遇了风最容易着凉。

左青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郑义搬上床,给他换了柔软的睡衣,用热毛巾帮他擦了擦身子,这样才睡得舒服。

不知他看的是什么医生,吃的药好像不见作用,他在打鼾,一长一短,一高一低地,像松涛、像海潮、像暖春的雷暴。

忙完这些,她在他身边坐下,不觉已是一身的汗,刚才给他擦身,又弄了一身的水,衣服都湿了几层。

内衣也湿了,她从贴身的暗袋里掏出,那包终究还是没开封的药粉,暗暗的颜色,混了水,竟然成了泥。

她一笑,轻轻地把那包泥粉抛进废纸篓。

仅用防身,不可作恶,女子慎用。

老祖宗说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