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谁执彩练当空舞(第3/4页)

  叶初雪却偏偏不买账,笑道:“我不过府中一介侍妾,哪里敢对乐川王有所训示?惹恼了乐川王,只怕我跟柔然人的关联就更说不清了。”

  她这话分明是在讥讽平衍用柔然人做借口将晗辛挤出去。平衍也不恼,看着她的眼睛说:“她与娘子不一样,原本逍遥自在的鸟儿,何苦让她伴着鹰鹫去冒险。北方风寒雪大,不是什么鸟都能度过冬天的。”

  叶初雪这才真的惊讶了,仔仔细细又打量了他一遍:“原来你居然真是在为她打算?”

  平衍苦笑:“她从不为自己谋算,总得有人替她想吧。”

  “口口声声为了她,为何又不去见她一面?”

  “我……”平衍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手下意识地摸上左腿,那里只剩下一小截大腿,下面的裤管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他清楚地知道不该期待还能触摸到已经不存在的肢体,却不明白为什么从脚踝到膝盖,那么清晰真切的疼痛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所谓的疼痛都来自想象。过往即是逝川,失去了永远都回不来,哪怕那痛日夜不休地侵扰他,也都只是幻觉而已。

  叶初雪看着他的动作就已经明白了。她心中有一块地方突然变得柔较。天底下也许有愿意真心以待的男人,却不会有落入情网而不伤心的女人。

  她笑道:“她就在白鹭坊,离你的王府也不过一步之遥。你真觉得能从此再也不相见,彼此再也了无瓜葛?”

  平衍面色突然变了,惊讶地瞪着她:“白鹭坊?”他万分震惊,每日从自己的宅邸到晋王府来来回回若干次,都要从白鹭坊经过,却不知道她就在里面。“为什么要告诉我?”他问,敏感地察觉到在很深很暗的心底,有一处地方不再平静无波,“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人生苦短,你真忍心她因为你一生飘零?”她仍旧一语诛心,惊得平衍死死攥住那截空裤管。“她是飞野了的孤雁,一味推拒并不会让她改变心意。”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要说的话戛然而止,却留下无穷余韵。叶初雪向后退了一步,笑道:“反正你该知道的我已经都告诉你了,该怎么处置你自己有主意,也不用我说太多,告辞了。”

  她敛袖行礼,不亢不卑,从始至终都笑语吟吟,只有一双眼睛,在转身的瞬间如箭一样望向厅事巨大的阴影深处。焉赉紧贴着墙,只觉那目光如刀子一样从面前掠过。直到叶初雪转身悠悠地离去,他都不能确定对方到底看见他没有。

  辞过了平衍,叶初雪循路去了贺兰王妃的毗卢院。

  经过那四方菩萨的时候,叶初雪自己也没想到会不由自主地台十向诸位菩萨行礼。

  抬起头的时候正巧忽律氏带着两个侍女从外面进来,一看见她就过来拉住她的手笑着问:“妹妹怎么一个人来?你身边的人呢?”

  叶初雪记得上回在这里,她是头一个提起严著涵的,于是笑道:“我那几个都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怕让姐姐们笑话。”

  忽律氏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往里走,问道:“妹妹属什么的?这两日我家有人送来几对金镯子,我想着找工匠雕些花儿总比光秃秃的模样好看,你说雕属相好不好?”

  叶初雪想了想笑道:“我见识这么寡薄,哪里说得出好还是不好。平日见多了雕龙雕凤的,也有花花草草的,十二生肖倒是新鲜。只是万一有人属老鼠猪狗的,雕了送人总不大好吧。”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正堂,里面贺兰王妃并其余七八位妻妾都已经在座,正在聊天吃点心,济济一堂,其乐融融。见到叶初雪和忽律氏进来,王妃连忙站起来拉着叶初雪的手让她坐自己身边。众人见王妃都站起来了,也都纷纷起身,倒是令叶初雪颇有些受宠若惊,也对贺兰王妃驭下手段更为叹服。

  贺兰王妃指着几上一堆首饰说:“这是前两日乌桓国的使者送来的波斯宝物,殿下让给众位姐妹分了。我让她们来看,都说要让妹妹先挑选呢。”

  叶初雪看了一眼,只见那堆首饰一律黄金打造,镶嵌各色宝石,形态婉转妖娆,和她以前常见的饰品大异其趣。尤其其中有几样上还雕着美貌的少年男女,大多半裸着身体,身形丰腴矫健,神态逼真灵动。她见几位侧妃都捂着嘴一边偷笑一边瞟着那器物上的人物,知道其实她们也都有心想要,只是因为贺兰王妃提前打了招呼,必得等她挑选之后才能动手。

  叶初雪笑道:“我最晚进府,这里都是地位比我高的姐姐们,我哪里敢僭越,还是姐姐们先挑吧。”

  其他人尚未开口,贺兰王妃已经笑道:“妹妹太客气丁,都是一家人,讲什么地位高低,家人就只有远近亲疏,今日在场是最最亲近的姐妹们,你可别说见外的话。”

  叶初雪知道她是刻意要在众人面前拉拢自己,一来是立威,二来是离间。叶初雪当然不会上套,一味只是笑,虽不再推辞,却不肯去挑选。贺兰王妃见她这样,也不好强求,便笑道:“妹妹到底脸薄,比不得我们这些人彼此熟稔。你如此客气,我却不能让你白来我这里一趟,正巧有几匹上好的蜀锦,想来妹妹更爱家乡的东西,特意给你留下的。来,随我去看看。”

  王妃一面吩咐了诸位姐妹自己挑选喜爱的饰品,一面携了叶初雪穿过正堂,到了西边一间内室来,将门紧紧闩好了才转向叶初雪笑道:“如今咱们两人要说上两句体己话还真不容易。这几日殿下日日去你那里过夜,妹妹身体可还吃得消?”

  叶初雪心中好笑,知道她又是在向自己卖人情,说得倒好像平宗每日过来是她的功劳一样。她一时觉得头大如斗。

  永德虽然出身皇家,却自小生长在落霞关的军营中,后来先帝继位她被封为公主,虽然此后便泡在后宫女人堆中,但一来先帝嫔妃很少,基本上没有什么你争我斗拈酸吃醋彼此陷害的戏码上演;二来她身为先帝爱女地位超然,女人间的争斗也素来不会牵扯到她身上。若论起和女人的斗争,她这一辈子所经厉最激烈的也不过是永嘉在父皇面前争宠,或是永德摄政后永嘉的各种掣肘。

  如今在这群妻妾堆里打滚,眼见着各人施展各种手段,无非是要给旁人下绊子,却未必能为自己争得半分利益,满心只觉无奈可笑。她既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与她们虚与委蛇,索性敞开了直说:“王妃放心,我并没有打算从此在府上长留,也从来不将自己真当作晋王的妻妾你的姐妹,所以一切虚礼和试探就咱们两人私下说的时候尽可以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