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第4/6页)
杨先生 遵命!什么?原来是一只人腿!
洗老太太 怕死人!怕死人!
杨先生 还是一只女人腿,穿着长统的白丝袜子。老王出去了,一摸呀,腿还热着呢。这还不足为奇。细一看哪,丝袜子的吊带儿上系着一个小纸包。老王把纸包拿下来,打开一看;猜!三十块法币,五元一张的六张!你看他们这个跳呀,这个喊呀,连解除警报都没听见。那天晚上,他们足吃足喝了一大顿!这才是笑话,是真事;多么巧,多么有意思!我管这叫作抗战麻将,作为是我太太的话的补充材料,哈哈哈哈!
洗老太太 我就盼着别把我的胳臂炸飞,教人家把我的镯子拾了去!
洗仲文 真要是那样,杨先生就又多了个笑话!
杨太太 噢,仲文!几儿个学得这么会耍嘴皮子呀?呕,那怎能呢,我的老太太!那些被炸死的都是命小福薄的人;命大,炸弹象雹子那么多,也打不着!(向她丈夫)我说,咱们该说点正经的啦吧?(向仲文)二爷,大嫂子呢?
洗仲文 (向刘妈)请太太去。
杨太太 (向仲文)二爷,你怎么老这么瘦啊?是失恋呀,还是忧国忧时呀?要是失恋,对我说一声,我准保给你介绍,多了不敢说,一二十位女朋友不成问题,随意挑选!要是忧国呀,那也得有时有会儿的,不能一天到晚老发愁。你看我,一想到国事,就赶紧想一件私事,教两下里平衡;一个人不能不爱国,也不能太爱国了。
洗仲文 (勉强的一笑)对啦,太爱国了就和你把口红抹得太重了一样,招人讨厌!
杨太太 (见洗太太进来,象小狗见着主人似的跑了过去)大嫂!你这两天气色可好多了!我们这么早来,不耽误你作事呀?我们一进门就碰上淑菱小姐,你看她那个活泼劲儿,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杨先生 (见二位太太住里走,早就立起来,等着太太的话告一段落,好开口)洗大嫂!英国有句俗话:早出来的鸟儿能捉到虫儿吃;我们这么早就来打扰,为是好能见到,大家谈会子心。
〔大家又都落座。
洗太太 (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喝茶吧!
杨太太 大哥——噢,按说应当说局长,好在咱们都是一家人——大哥这两天倒好哇?还是那么忙呀?
洗太太 还好,谢谢!
杨先生 那什么,二爷,请你也听着点。我有件事打算求大哥给办办;怕大哥太忙,所以我们俩(向杨太太一笑)先来跟大嫂说一说。二爷,你也给记着点。太太,是你说,还是我说?
洗仲文 (本打算一语不发,可也不是怎么说出一句来)男女平权!
杨太太 二爷真有思想,不说话则已,一说就带刺儿!(极媚的看了仲文一下;向丈夫)为表示我不争权,还是你说吧。
杨先生 好,咱们别多耽误工夫。是这么回事,大嫂!听说政府要采办一大批战时需买的东西,存起来,以免将来发生恐慌。主办的人和大哥是老朋友,他要是能给我说句话,我一定能挂个名,作了采办委员,一月又可以多进个三百四百的。不瞒大嫂说,现在东西这么贵,不多入几个零钱,简直没法过日子。还有一说,——咱们都是自己人——咱们抛家弃业的来到此地,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抗战?还不是为乘着抗战多弄下几个积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没有人,不能抗战;没有钱,谁也犯不上白白抗战。这不是真话吗?我自己来和大嫂说,还怕说不周到,所以同太太一道来见大嫂;回头,你们姐妹陪老太太摸几圈,一边玩一边说,该怎办,我的太太作我的全权代表。
杨太太 你还忘了一件要紧的事哪!
杨先生 要不怎么非你跟着我不可呢?!是呀,真该打嘴!把件更要紧的事,该一进门就说的事,倒给忘了。老太太,洗太太,仲文,我们俩是来请你们阖第光临,喝盅酒去!下月十二号——
洗老太太 阴历是几儿?这年月,又是阳历,又是阴历,还裹着星期,简直说不清哪天是哪天!
杨先生 阴历初六。我四十的整生日。老太太,一晃儿我都四十了!
洗老太太 你大哥比你大两岁,属狗的。
杨先生 哼,我再活三十岁,也比不了大哥呀!大哥四十二岁就作局长,我如今四十了,东跑西钻,横搂竖扒,官衔倒不少,就是没有一个出色的;小杂货铺,穷对付!
杨太太 那是大哥的才学,老太太的造化!
杨先生 初六那天,请你们全宅光临;八块的新生活席,两桌拚一桌,国难期间,谁也不能挑剔谁;凑个热闹!吃完午饭,爱凑小牌的凑几圈;爱听唱的,我叫几个歌女来,清唱二黄;大家玩一天。老太太,那天可必定全宅光临,我把这件事托付你老人家了!千万不要送礼,这年月,住着那么小的房子,寿幛寿联简直没地方挂。我这个人爱说实话,现在送礼不如折乾儿呢,不要虚文!啊!我可该走了!今天报上说,梅厅长坐飞机到此地来,老朋友,得看看他去。那么,洗太太,等大哥回来,可千万替我说一句:这件能弄下来,我不能白了大嫂,必有份人心!
洗太太 杨大哥,这件事我办不了。
杨太太
杨先生 (脸上都同时瘦下一圈去)怎么?
洗太太 他两三天没回家了!
杨先生
杨太太 怎么?
洗太太 (想了半天)没法说!
洗老太太 (指着儿媳妇)真是你没能力,抓不住他的心。对男人,总得松一把,紧一把,不能一把死拿。他是你的丈夫,可也是局长。哪个作局长的没有三房四妾的?你要是懂事的,就必会舒舒服服作局长太太;他就是弄多少娘们来也大不过你去。他是我的儿子,连我可也得有个分寸:他是儿子,也是局长。我说的对不对,杨太太?
杨太太 老太太的话算是说到了家!大嫂,你别怪我说;你看,我比你小不了一两岁,可是,这不是当着老杨的面儿,你可以现在当面问他,他敢对我怎么不敢?一方面,我老跟着他,我俩老象度蜜月似的;我把我的心血脑子全费在他的事业上,计划上;教他一天也少不了我;离开我,他就象缺了胳臂短了腿。在另一方面,他要去玩女人,只要他声明在案,跟我实话实说,我不拦着他,准许他向我请假。这是手段,也是真诚。是不是,老杨?
杨先生 很好的一篇理想家庭的报告,我的太太!
杨太太 大嫂,我再补充一点;也许你听着不大入耳,可也没多大关系。现在作太太的,还有比我更进一步的,完全和丈夫合作。假若为丈夫的地位与利益,有需要太太出去陪一陪上司的时候,她决不存着什么旧派妇人的那些顾忌。什么话呢,丈夫作官发财,太太也跟着享受;怎能不同力合作呢?单就去陪人耍耍的本身说,也还不是逢场作戏,怪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