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吉鲁与喜多普的 PK(第3/10页)
大哉问,点起了帕吉鲁的疑惑,多年来他与母亲生活在山庄,深知她为圣母峰奋斗很久了,她如何突破,令人好奇。埃德蒙在一九五三年攀登世界峰顶,当时帕吉鲁透过收音机听到消息,记忆犹深。素芳姨解释,圣母峰是玉山的两倍高度以上,难度却是万倍之上。“(为什么)爬这么危险的山?”他用仅限的语汇问。素芳姨用譬喻解决了:“山在那里,就像大树在那里,你会想去爬。”他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凝视母亲的眼睛,能看到圣母峰的倒影在其中闪烁。
素芳姨没回答,继续盛面,火光与柴爆响填满了每人吸面声的静谧时刻。古阿霞发现她的提问,淹没在众人吞食的饥饿冲动中,只有帕吉鲁望着她,一副想得到答案的饥渴表情。
“到底怎么申请到的?”古阿霞又问。
粉条儿菜有破冰船的性格,对帕吉鲁说:“有你姑姑呀!”
帕吉鲁会意不过来,古阿霞却惊讶地说:“是伊藤美结子,你日本爸爸的妹妹呀!”
二十多年来,素芳姨与伊藤美结子保持联络。即便美结子出嫁,换夫姓改名为冈本美结子,两人情谊依旧。邮差送到山庄、用橡皮筋套着的一垒信件中,偶尔有日本来的航空信,署名给刘素芳。所以,当古阿霞听到姑姑两个字,立即想到冈本美结子。
“美结子确实帮了大忙,”素芳姨说,“台湾的外交快断光了,在世界上像鬼船漂荡。我们能做的不能只有等待,因为等太久。美结子知道状况,一直帮我想办法,最后我们用特殊身份加入了日本山岳会(The Japanese Alpine Club, JAC),这山岳会累积了会员攀登珠穆朗玛峰与世界第八高山马纳斯卢峰(Manaslu)的经验,然后经由对方的媒合,通过了国际混合团队攀登圣母峰的考核了。”
“太神奇了。”古阿霞说。
“还有个人也帮了大忙,田部井淳子。”
“又多了一个日本姑姑,有姑姑们真好。”赵坤绷着笑声。
古阿霞思索那似曾相识的名字,突然想起房间墙上的那张照片里,有个被扛在雪巴人肩上的女人,说:“太神奇了,她竟然也帮了忙。”
“她到底是谁?”赵坤问。
“是世界上第一个爬上圣母峰的女人。”
“美结子把我的处境写信跟田部井淳子说了,多亏她的牵线,我们才能加入日本山岳会。”素芳姨说。
“你说很复杂,说得我得喝点酒才懂。”赵坤伸手拿回钢杯,把杯底的白酒喝尽,“现在我懂了,第一,你们可以出国比赛了;第二,我们自己人很懂得扯后腿;第三,这里好冷,我要回工寮去了,明早还要烧火炉干活。”赵坤站起来,递出钢杯多讨白酒,见到粉条儿菜猛摇头,转头又问古阿霞,要不要一起走回工寮比较有得聊。
“我们也可以一起聊。”小墨汁爬上了阿达玛的肩上。
“暂时不用了,”古阿霞说,“我比较喜欢大自然,要待在这里,如果要回工寮,我走夜路时会注意安全。”
赵坤对帕吉鲁说:“兄弟,帮我照顾你的马子。”说罢微笑,带着双傻与小墨汁走回工寮,几个人沿着足迹打磨的山径走,赵坤的口哨声缕缕不绝,小墨汁说会招鬼,别吹。赵坤不管,伊伊哦哦,吹得更凄绝,在第五道棱线尽头,赵坤回头摇晃手电筒说再见。
古阿霞忍着笑意,对帕吉鲁说:“这位弟兄,你遇到情敌了,说几句反抗的话吧!”
帕吉鲁表演起来,他作势哽到,掐着自己脖子无法呼吸,腮帮子鼓着两团气,最后倒在地上。黄狗朝他过去,直舔着。古阿霞说,这是标准的遭情敌喂毒后的垂死挣扎,不是反抗。帕吉鲁在地上瘫着,指着天空,要大家往那看。月亮爬上巨树的枝丫了,从红桧扇状的叶片浸润而来,在树隐蔽处,一只黑影蹲在那凝视地平线,发出“呼、呼、呼”的叫声。素芳姨说那只猫头鹰是灰林鸮,它不太可能接近人群与营火,也许是森林刚砍光,高山鼠类或虫蛾的踪影易辨,它趁机在这视野最好的树顶猎食。也或许是,这棵树是它坚守到底的家园。
“你们哪时出发去尼泊尔?”古阿霞问。
“明年二月出发,我们计划在尼泊尔待几个月,搬运物资、体能训练、高度适应等,在最适合的五月攻顶。目前就是缺钱。”素芳姨说。
“一文钱能杀死英雄。”猪殃殃说。
“是巾帼英雄,”粉条儿菜说,“我们这次无补给登山,是希望记者报导,募到款项。唉!这年头,做梦不用钱,筑梦要烧钱,要是开庙赚大钱,就不用筹钱了。”
“开庙?”
“开一间登山庙,”粉条儿菜说,“百业拜祖师当神,算命的拜鬼谷子,卖豆腐的祭拜曾做过此行的关公,剃头的拜吕洞宾,登山要拜什么庙?”
“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周公登‘枕头山’而睡去,两个人都行。可是我保证你开了就倒庙,‘登山教’没多少信徒。”猪殃殃说。
“会吗?”
“你们相信山神保佑你们去尼泊尔一路平安吗?你们相信山神会保佑你们平安爬上圣母峰?”古阿霞打岔问。
这令大家不知该如何回应,仿佛在问冒险有没有买“宗教险”。素芳姨沉默之后,说她相信山神,大山都有巨灵的力量,他始终保佑敬畏他的子民。素芳姨反问,为什么这样问。古阿霞说,她听过帕吉鲁谈起此事,在他襁褓之际,依稀记得母亲背着他穿过森林来到一座湖边,湖水澄澈,然后向庙里的山神祈求,在南洋作战的父亲一路平安回台湾。这让素芳姨脸庞在跳跃的篝火中,突然深了,帕吉鲁则往火里塞了柴,一群火星爆撒出来,随热气往上飞。古阿霞有点尴尬,自责不该伸手往幽暗染尘的房里揿下了记忆的灯源开关。
“那是美丽的湖,非常远,非常高海拔,”素芳姨说,“你人会去那里吗?很远呢!”
“没错,再远我都去,向你的山神祈求,我会以朝圣方式,一步步走去,祈求你们一路平安。”
“在哪?”猪殃殃问。
“翠池。”
登山队陷入了静默,这条路对常人而言非常难,脚程非一个月不可。翠池位在海拔3886公尺的雪山西侧圈谷下,是台湾海拔最高,也是最深邃的湖泊,从摩里沙卡沿中央山脉走去,沿途200余公里。但是,古阿霞信心满满,令素芳姨不得不点头,说等走完这趟路,会带她去翠池。古阿霞将会有一趟永无退却的高山朝圣之旅,虔诚向别的神,祈求他们的子民平安。
“还有,我想知道你的植物名字。”古阿霞问起素芳姨。
“籁箫,那是一种在破碎岩块缝隙常见的高山小花。”素芳姨喝完面汤,“凡是心怀美感,注意小处,你有天会遇到它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