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夫内的雷雨(第4/4页)

打城内的电影院里隐隐约约飘来一阵阵音乐声。家家户户都已点上了灯。茶炊的轻烟悬垂在各家各户的果园上。在光秃秃的树枝后面,繁星已经在闪烁了。

一股莫名的激动揪紧了我的心,我想,为了这样美好的大地,为了像波琳娜这样的姑娘,甚至只是为了她一个人,也应当召唤人们起来为争取过欢乐的、理性的生活而斗争。凡是使人悲伤、使人痛苦的事物,凡是哪怕会勾起人们一滴眼泪的事物,都应当被连根铲除。这包括沙漠,包括战争,包括不公平,包括谎言,包括对人心的轻侮。

波琳娜一直把我送到市区的第一排房子前。在那里,我向她告别。她垂下眼睛,开始解开她那条金黄色的辫子,然后突然说道:

“康斯坦丁·格奥尔吉耶维奇[12],我今后一定多读书。”

她抬起羞涩的双眸,握了握我的手,就快步回家去了。

我乘硬席车回莫斯科,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

半夜里,我上车厢口的通过台去抽烟。我放下车窗,探出头去。

火车正飞速地行驶在树叶已经凋落的森林里。几乎连一棵树也看不到。主要是根据声音——车轮的隆隆声在树丛中激起的急促的回声,才猜到这是在森林里。空气好似下雪珠时那样冷彻骨髓,把冻僵了的树叶的气息吹到我脸上。

晚秋深夜的天空由于星光亮得耀眼,反像是蒙着一层轻雾。星空正同火车一齐向前飞驰,一步也不肯落后。一座又一座铁路桥相继短促地訇然震响。尽管火车在全速行驶,可仍能看到桥下黑油油的水中——不知是沼泽还是小河——倏忽即逝地映照出一道道星光。

火车隆隆地轰响着,嘶鸣着,喷出一团团的蒸汽和浓烟。车厢里,一盏盏挂灯叮叮当当地震响着,里边的蜡烛火光熊熊,但已行将燃尽。车窗外,一串串紫红色的火星顺着轨道向后飞去。机车陶醉于自己风驰电掣的速度之中,欢快地吼叫着。

我当时深信,火车正飞速地把我送向幸福。一部新的小说的构思在我脑海里诞生了。我相信,我一定能把这部小说写出来。

我把头探出车窗,唱起歌来,用不相连贯的歌词唱着秋夜,唱着俄罗斯,对我来说,世上再也没有比俄罗斯更亲切的地方了。风像少女松散开来的芬芳的发辫,把我的脸吹拂得痒痒的。我真想吻吻这发辫、这风、这如泉水一般清冷的土地。但这是我力所不及的,于是我只好前言不搭后语地唱着歌,活像个疯子。在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线极其淡雅、极其柔和的泛出蓝光的鱼肚白,这美丽的景象使我叹为观止。

我奇怪东方的天际怎么会这样美,怎么会这样清澈,怎么会有这种淡淡的蓝光,后来我才想到这是新的一天正待破晓。

我自己也莫名其妙,我在车窗外所看到的一切以及在我心中激荡着的那股无可名状的欢乐感,竟会交织在一起,化为一个决心——写作、写作、再写作!

但是写什么呢?在那一瞬间,写什么对我来说都一样,只要我所写的东西能够把我有关美好的大地的那些想法,把我要使大地不致贫瘠、干枯、死亡的热望,聚合在它的周围就行了,只要能够把上述两点像受到磁石的吸引那样,吸牢在某个题材上就行了。

过了一段时候,这些思想逐渐形成了《卡拉-布加兹海湾》的构思。然而也可能形成另一部什么小说的构思,但是不管怎么样,小说的主要内容必定跟《卡拉-布加兹海湾》是相同的,而且必定会同样洋溢着当初主宰了我的那些感情。显然,构思几乎总是渊源于内心。

构思一旦出现,它的生命就开始了新的阶段,即所谓的构思酝酿阶段,确切点说,是用现实生活的内容去充实构思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