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六章 才惊四座(第2/4页)

两场比试之后,史墨就决定沐浴祝告天地,七日后正式收我为徒。赵鞅也没有再提起要把我充作女乐送给智瑶的话,反而把赵家在浍水岸边的一个小院送给了我,作为我暂时的居所。

“你那日是怎么赢的尹皋?快,再给红云儿说说!”伯鲁拉了赵无恤来我院中小坐,一直不停地要我重复当日的情形。

“我都同你说过三遍了,你还要听?”我给伯鲁倒了一碗新煎的药汤递到他面前,“你自家府里不是有巫医嘛,为什么要到我这儿讨药喝?”

“太史都说你是白泽所化的神子,我不喝你的药,喝谁的去?快快快,再讲讲那天的事!”伯鲁一仰脖把药全倒进了嘴里,转头对无恤道:“你那日幸亏不在,卿父说要把她送给智瑶的时候,可把我吓死了。她倒好,从容自若地跪在那里说:‘卿相此刻若是将小女留在府上,半个时辰后恐又要派人来接,这委实太麻烦了。’你听听,有这么不要命的吗?”

“那卿父后来说什么了?”赵无恤喝了一口酒,笑着问道。

“卿父说带着她去,若太史没说要见她,就直接杀了扔进浍水喂鱼!”

“太史真的问起她了?”

“太史见完礼,第一句话就是‘秦女何在?’,你没瞧见,卿父当时脸都僵了。”伯鲁说完哈哈大笑,才笑了两声又开始闷闷地咳起来。

无恤在他背上轻轻地拍了拍,看着我道:“她其实对占星之术一窍不通,当日如何赢了尹皋,我也挺好奇的。”

“她讲的那些天象,我一个字也没听懂。只是她讲完之后,尹皋就认输了。”伯鲁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哑着声音道。

“尹皋跟你认输?这会儿是换我在做梦了不成?”无恤勾起嘴角笑得很是夸张。

我把自己当日的占星之说告诉了无恤,又解释道:“尹皋是觉得自己漏判了晋国在吴越两国之间的作用才认输的。”

“司危星入玄武之境?你连司危星是哪一颗都不知道吧?”无恤一脸的不信任,转头又对伯鲁道,“她根本就是这几天才跟着尹皋偷学了点儿皮毛,要是她真能两日通天,那神子之说我倒也信了。”

我见他二人一脸好奇,便抿了口酒,笑道:“占星之术我是没学好,司危星聚蓬絮星于玄武之境,是尹皋告诉我的。”

“可尹皋那天明明同我说,他从未跟你提过有关凶星入境的天象啊!难道,他这样的老实人也会替你扯谎?”伯鲁皱着眉头,很是疑惑。

“我不善占星,却善摄魂。他前夜里在观星台同我说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我眯起眼睛神秘兮兮道。

“摄魂?此话当真?”无恤皱着眉头凑了上来。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笑问。

“红云儿是怕你当日也对他使了摄魂之术。”伯鲁一副很了然的样子。

“什么时候?哪一日?”

伯鲁咳嗽了两声,笑道:“呃——还能是什么时候,不就是他第一次在秦国见到你就说要把你带回来的事嘛!”

我大笑:“红云儿,那日宴席上我可没对你使什么摄魂术,是你自己喜欢见到什么受难的歌伎、舞伎就想往家里带吧!说吧,你的院子里现在藏了多少个啊?”

伯鲁听我一说,咳得越发厉害。我急忙给他倒了一碗水来,嗔怪道:“我调笑他,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的院子空得很,你若愿意,哪天可以自己去看看。”无恤说完站了起来,“世子的药你这儿还有吗?我带回去让人煎给他喝,省得他日日跑到你这儿来。”

“你们这就走了?”我起身不解地看着他,刚才还聊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

“今天晚上,卿父要在家里宴请魏氏宗主魏侈,是该早点儿回去了。等你拜师那天,我们一定来观礼!你这几日就先好好休息吧!”伯鲁站起身来,脸色有些异样的潮红,许是同我们在院子里吹了太久的风,又烧上了。

“那你们赶紧回去吧!红云儿驾车的时候你别说话,省得喝进了冷风。”我把装药的小罐递给赵无恤,嘱咐道,“这里的药,煎着喝三回就可以了。若有好些,你再回来问我要。”

“好。”无恤接过药罐,扶着伯鲁上了马车。

他们走后,我闲着无事就背了竹筥去了浍水边的竹林。临水的竹林里总会长些喜阴的草药,若是找到贵重些的,说不定还可以拿去卖了,攒点儿钱。

浍水边的这片竹林是夫子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地方,它离河岸不过十步的距离,再小的风从这里吹过,都会引发竹林和流水的齐声吟唱。

此时正当盛午,耀眼的阳光透过翠绿色的竹叶洒在地上,变成一个个或大或小不断荡漾、跳动的光斑。我跪在地上,欣喜地把一株重楼连根刨了出来,丢进背后的竹筥。

“阿鸾?”一个苍老颤抖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回过头去用手擦了一把汗,史墨就站在离我不到十步的地方。

夫子,他还是来了……

“阿拾见过太史!”我站起来,走到他跟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史墨收了脸上的悲色,冷声问道。

“禀太史,采药。”我指着身后的竹筥道。

“这也是他教你的?”

我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这个满面冰霜的老人。

“你既然这么怨恨我当年赶走了你夫子,如今为何还要拜我为师?”他一甩袍袖,迈步朝竹林外走去。

我轻移步子跟了上去:“夫子临终前曾嘱咐我,若将来有机会来晋国一定要向太史学习阴阳巫卜之术。他说,这些是他没办法教我的,也是他一直的遗憾。”

“是啊,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史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背手慢步踱至浍水旁。

白发长须,腰背挺立,他身上墨色阴绣云纹的长袍被河风高高地吹起,飘然如仙。当日,我怎么会觉得他和夫子相像呢?夫子那被岁月压垮了的腰背总是佝偻着,莫说这样精致的丝袍,就是连一根绢腰带他也舍不得用啊……

“他蔡书便这样自信我会收你为徒?”史墨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水,沉沉道。

“不,夫子给了我一样物什。他说,如果我把它交给你,你就一定会答应收我为徒。”

“什么物什?”

“一个孩子出生后一直留着的胎发和一个女人风华正茂时生出的白发。”我说完,静静地看着史墨的脸。

史墨紧紧地盯着我,两根雪白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他的嘴角开始不自主地颤抖,脖颈干皱的皮肤下暴出了几根青色的筋络。

“在哪儿?”他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把袖子撩了起来,从左臂上取下一个半开口的骨环:“这骨环里面是空的,太史只需把两头的松脂融了就能看到藏在里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