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纷争(第3/4页)
杨继宗见监院道长已生疑心,心中更觉踏实,“证据自然是有,一会儿法师就可看到。”又特意看了那边为首的老道一眼,“我猜想自那位丁师父来到白云观后,私制的器物一定不少。”
老道听杨继宗说出自己姓丁,不由大惊失色,向后缩身似要悄悄溜走。但此时左边有老麦离他不过一两尺的距离,右边监院的两个大个子随从也悄没声地站在了他身后,看看逃不掉了。
杨继宗才继续说道:“刚才是说家规,如今再说国法。我猜想,这位丁师父与你的一众徒弟,未必都有度牒在身。”
姓丁的道士见问到自己,不得已说:“自宣德末年以来,迄今二十多年了,因有司失责,治理混乱,天下僧道十成里倒有七八成是没有度牒的。小道确实没有度牒,但也曾多次申请,至今未能得到。”
杨继宗道:“有司失责?你倒也脱得清楚!”后又对平阳子说:“法师可知道,就在前年,朝廷屡有旨意,说是有系逃军、逃匠私自出家者,着依律严查;又着礼部移文天下,严核度牒,各寺观须自行查勘,无牒者驱逐,可疑者交官。贵观眼看着养了这些无牒匪人,难道不是无视朝廷王法?”
平阳子身为大道观的监院,怎会不知近来朝廷的旨意,只是这些无关大雅之事从来是等因奉此,形同虚设,各佛道寺观并不认真执行。但这些理由又不能说出口来,只得隐忍点头道:“施主此言有理,敝观虽然尚有隐情,但此事却实是执行国法不力。”
杨继宗占了上风,却不敢得意,忙说:“法师从善如流,学生钦佩。只是这无牒住观、仿制古器却只是微末小事,学生本来也无从管起。但学生所见的却是另一件器物,既非贵观所用的法器,又非模仿制作的古玩。法师不妨看看,可认得此物?”
说着将手中那块铜牌递到平阳子眼前,却并不交予他。
平阳子借着落日余晖,仔细看那铜牌,却是一脸茫然,“这东西确实不是本观所用的法器,看着却似半边符牌,难道是本朝之物?”
杨继宗为了让四周众人都能听到,大声说道:“以学生陋见,这正是一块尚未最后完成的本朝重器——它乃是襄亲王府的金牌令符!”
四
听杨继宗一说,周围人等都大为吃惊。大部分人虽并不知这个所谓的“金牌令符”是何物,却从其名称上听出来一定是非同小可。平阳子闻此更是惊异,转身问那姓丁的道士:“难道这真是朝廷的金牌令符?”
事已至此,那丁姓道士也只有硬扛:“哪有什么朝廷令牌,这都是那小贼胡乱编排。”
杨继宗冷笑道:“你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几次说我盗走你的法器,要我将此物还你,众人皆可作证,难道这东西又不是你的了?适才监院法师已然鉴定,此物并非观内法器。却要问你,私自制作此牌却为何用?”
丁姓道士眼看难以搪塞,才低声说:“小道为贪小利,偶尔也曾为他人制作一些赝品是实。这是小道之罪。但小道并不知此物是本朝器物,更不晓得什么金牌令符。”
杨继宗穷追不舍道:“你说是为他人所制,到底是何人委托?要为何用?给了你什么好处?”
丁姓道士见问他这些,不由得抬眼向旁边上看了看,似是要找人担待,见并没有期望之人,才又勉强说道:“这不过是个微小的玩物,小道却也一时记不清了。”
杨继宗正要再追问,就听人丛中有人喝道:“我看你说得轻巧,微小玩物?只怕此物就是那偷天换日所用的锁钥!”
就见那人身穿着羊绒鹤氅,轩然霞举,从众人中走到杨继宗跟前,原来却是徐贯。
徐贯先不与杨继宗打招呼,却直接对着平阳子道:“我与这位杨兄原是好友,在这里却是偶遇,按理本不应该上前说话。但此事既然关系重大,正巧学生我又对此事稍有耳闻,故要烦法师听学生一言。”
平阳子见凭空又冒出来一个书生,身形相貌与杨继宗颇有些相似,心想今日一个书生已经难缠,现在又来一个,真是晦气之极。但此时这白云观里似乎确实出了大纰漏,也只好先听他说:“这位施主请讲。”
徐贯向杨继宗手里拿过那铜牌,正面反面细细看了半晌,才道:“学生听说,我大明朝特重藩封,历代皇子例封亲王,这牌上所写的‘襄亲王府’四字,即是指我仁宗皇帝的第五子,宣宗皇帝之弟,也是当今皇上的叔父。”
有人问道:“既是与襄亲王府有关,却不知这牌有何用处?”
徐贯道:“我朝祖制,亲王之藩后,没有圣旨不得擅离。为郑重起见,还特制了金牌令符,符分两半,一半在朝廷掌管,一半在藩府保存。如若朝廷有旨要让某王来京觐见或是到他处公干,天使必须要持着金牌令符与圣旨一同到藩,旨出符合,才能遵行。若只有圣旨而无令符,王府即可以假传圣旨之罪逮问使者。法师请想,如今若有人想假造金牌令符,他是意欲何为呢?”
平阳子听徐贯一说,只觉头大,因为如果他所言确属实情,这里面的干系就实在太大了。他此时态度恭敬了许多,“贫道实在想象不出,敝观小道怎会与这襄亲王府里生出瓜葛,不知施主可知些内情?”
徐贯道:“我与杨兄俱为进京赴试的举子,本来无暇关心科举以外之事。但因学生恰巧侨寓某官宦人家,无心中却听到了一些传言。”
“所传何事?”
“近来都说,皇上为身后之计,要再立储君,却一时并没有定下来要立哪一位为太子。想这立储之事,关乎国家根本,圣裁一时难以决定,朝中大佬、宫里太监等诸位权要也议论纷纷。其中就有几位中意于襄府世子的。”
看热闹的众人对皇帝家这些亲戚叔伯的事情哪里弄得清楚,听他说的大都云山雾罩,摸不着头脑。但平阳子毕竟是京城道士中的头面人物,对此心思尚明,因此低声说道:
“以血脉亲疏而言,承嗣的自然还该是沂王,襄府的世子还是远了。”
徐贯道:“法师所言极是。但听传说,朝中偏偏有些人,希冀着将来或有拥戴之功,也许还有别的什么私念,竟然想要背着皇上和满朝大臣,强行迎立襄府世子。这可就是违国法、悖天理的大逆之罪了。”
杨继宗一直在旁听他宣讲,见他对强立襄府世子之事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还是有些疑惑,遂道:“元一兄,难道真有此事?”
徐贯道:“本来我也以为不过是传言,但今日在这里见到这尚未制成的令符,却不能不信了。若不是有人要假传圣旨,暗调襄王世子进京谋事,如何要费尽心机制作这伪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