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青丘集(第2/4页)

“那车子为何又回到冷铺里了?”

高超才又说了其中缘由:车子走后,魏大虎不知是因为思念车子还是嫌得钱太少,过了几日就有些反悔。带着几个乞丐去那家找了几次,却全都碰了钉子,被赶了出来。后来魏大虎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老汉,说是车子的亲爹,年前又去那家闹,说是不要银子,非要把车子要回来不可。闹了几场,并无结果。一直到初七那天,大约那家过年防范不严,魏大虎一伙人竟把那车子抢了回来。

“小人初七晚上回到冷铺,才见车子哭哭啼啼的又在冷铺里,样子是极不情愿,一面还说:我哪里又来了个亲爹,你们非要让我当花子,住冷铺。又听魏大虎劝他不要哭,过几日还会送他回去。”

“以你所言,案发那日夜里,那个车子应该也在冷铺里面了?”

“我也听说那日遇难的只有十七人,并没有个小孩子在里面。但这几日他确实是住在冷铺。”

汤胤绩听说此事颇为曲折,便问:“你可知那家做西席的住在何处?”

“这个小人不大清楚,只是听说离我们冷铺甚远,在东南城哈德门内,好像是叫个黄华坊的方位。”

“那家主人大约什么年纪?”

“小人从未见过,只是听见魏大虎曾在私下咒骂,说他六七十岁了还老不正经,想来年纪不小。”

杨继宗知道此事至为关键,又问:“你再仔细想想,可曾听说过,那家人是姓什么?”

高超又思索了片刻,才道:“小人倒想起来了。我们冷铺里有一个乞丐姓佟,都叫他佟二呆子。那一日不知为什么惹得魏大虎生气,魏大虎就骂他,你们姓佟的没有一个好东西,男盗女娼,老不正经。佟二呆子不敢回嘴,却在下面嘟囔,说他那个童又不是我们家的佟。佟二呆子姓的是单立人加个冬天的冬字的佟,我猜测那家人或许是姓童年之童也未可知。”

听到这里,汤胤绩微微点头,似是心中已有了主张,转而问道:“刚才杨贤侄说你带着先祖一册诗稿进京,可否让我也见识见识?”

高超忙从怀里掏出那本《青丘子诗草》,双手递给汤胤绩。

汤胤绩拿在手里一页一页慢慢翻看,看着看着竟两眼泫泪,只得转过头去,怕被杨继宗和高超见到。

看了好一会儿,汤胤绩才把那册诗稿放在旁边几上,对高超道:“令高祖的大才老夫早就知道,他的诗文读过的却不多,刚才读了颇多感慨。青丘先生当年被杀自是冤枉的,现今天下读书人大约无人对此异议,因此徐用理先生前些年编辑了《高太史大全集》,刊行于世,也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波。但阁下要想找有司为令高祖翻案平反,只怕是千难万难。”

高超本来对为高祖平反之事全无成算,见汤胤绩说起,只是一路跟着点头,听说实在困难,才问:“不知可还有一线希望?”

“青丘子之案虽冤,却是当年太祖爷钦定,先皇的成案如何翻得?不要说你们高家一户含冤,当初所谓的‘明初四杰’,杨基、张羽、徐贲,哪一个又得了好下场的?若都要翻案,朝廷如何彰显前朝的圣恩硕德?更何况,当年开国的功臣中,有多少家都被灭门,被杀的岂止几十万人,又待如何说辞?”

高超对前朝之事本是一片茫然,听汤胤绩说得严重,两眼直呆呆的,不知如何回应。杨继宗对前朝的事倒也知道一些,却也不知说什么好,此时也是默不作声。

汤胤绩又道:“为你家人今后生计,我劝你们今后再莫提起祖上之事,安安稳稳地做个小民,可以让青丘先生一脉相传,延续香烟。这册诗稿对你家也是不祥之物,不必保存,以免将来因它生出灾祸。”

想了想,他又对高超说:“不如这样。你就将此诗稿出售给老夫,老夫付你百两银子。你先在我宅中住上些时日,冷铺杀人一案或还要你为干证,等到案子结了,你也不必回苏州老家,只在京城里做个小生意,安定了再将家人接来。你妹子的事也由我做主,先将她赎身出来,将来找合适人家再行婚聘——老夫也算学诗之人,这就算为前辈诗人略致一点敬意吧。”

杨继宗知道,那一册遗稿怎么会值那么许多银钱,无非是汤胤绩有心周济高家,也觉得这样安排最为稳妥,遂道:“老伯安排得最好。小侄虽穷,也愿出二十两资助高兄。”

汤胤绩让人先安排高超在府中住了,才对杨继宗道:“贤侄可猜出那争夺车子的是哪家人家?”

“小侄初到京师,能识得几个人?还请老伯指点。”

汤胤绩才有些扬扬得意地说道:“我若猜得不错,那个和冷铺叫花子抢人的,当是武清侯家的清客,仝家。”

杨继宗倒有些吃惊:“老伯如何知道是那仝家?”

“刚才高超说那家可能姓孩童之童,只是听音猜测,若是人工之仝,却也能对上。何况那家在哈德门内黄华坊,那里有条街巷,百姓们都叫它石大人胡同,你知道那石大人是指哪个?”

“莫非就是武清侯石亨?”

“正是他家。武清侯家有个姓仝的清客,在京中却是大大有名。”

“老伯说的应该是那瞽者仝寅,小侄在年前碰巧还见过此人。只是仝寅看起来不过四十几岁年纪,却与高超所言六七十岁对不上。”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瞽者仝寅早在正统年间就在大同投奔了石亨,带他进石家的却是其父,叫作仝清。此后石亨进京,仝家父子也一同跟来,只是仝寅因神算扬名于朝野,知道仝清的人却不多。但以我们锦衣卫掌握的材料,要说是老不正经,那仝清倒真是当得。”

杨继宗暗想,这锦衣卫倒真是无所不知,却又问:“怎么说他老不正经?”

“那老儿素有龙阳之癖,且又专喜娈童,这些年依仗他儿深得武清侯信用,在京中收小厮,包戏子,闹过许多乌烟瘴气的事情。”

“我见那仝寅,为人貌似方正,难道就不劝说约束其父?”

“仝寅虽然深通易算,几近于神,在家却是个大孝子,对其父几乎是言听计从。听说也曾婉言规劝过,但那老儿一旦发作,他就不敢再作声。好在那仝清这些年倒也没听说有什么犯法干禁之事,但这次的冷铺杀人一案,如果真是由仝清所起,干系可就大了。”

杨继宗听到这里,猛然想到前天晚上在香山弘法寺中,徐永宁还颇为自信地说是手中有石亨这张大牌,不怕有人兴风作浪。如今这冷铺乞丐的一场血案,却偏巧不巧又与石亨家连带在一起,难道此案又与朝廷中的阴谋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