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5页)
“让我插一句话,”留波夫说,“事情是当地的高智动物,那些受雇于营地的艾斯珊人干的,他们跟森林里的人联手袭击地球人。在报告中戴维森上尉把艾斯珊人称作‘睽嗤’。”
勒派农显得既尴尬又不安。“谢谢你,留波夫博士。我完全误解了。实际上我把‘睽嗤’这个词当成了地球人的一个种姓,在伐木营从事较次要的粗活。我们大都相信艾斯珊人是一个不善攻击的亚种,我无法想象他们会群起而攻。事实上,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还在你们的营地里,跟你们一起干活。不过我简直是越来越糊涂了,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引发了袭击和叛乱。”
“我不知道,先生。”
“上尉说他所指挥的人在营地里很满意,这是否也包括当地人?”塞提人奥尔喃喃地说,那声音干巴巴的。海恩星人马上接过话头,用他那关切、谦恭的声音向戴维森发问。
“你认为生活在营地的艾斯珊人满意吗?”
“至少我认为是的。”
“他们在那儿的地位,或者他们要干的活,这些都毫无问题吗?”
留波夫感觉那螺旋又拧紧了一圈,道格上校和他的下属,包括飞船的指挥官,一个个都紧张起来。戴维森还是一样平静、放松。“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留波夫现在明白了,只有他的科学研究报告发送到了沙克尔顿号上面,他的抗议,甚至连当局要他做的《殖民存在的原生地调整》年度评估报告都被压在了总部的某个抽屉里。这两个非地球人对艾斯珊人所受的剥削一无所知。指挥官容格则不然,他对此一清二楚。除了今天这次,他以前也来过这儿,可能也见过睽嗤围栏什么样。不管怎么说,一位在殖民地飞来飞去的舰队司令要想了解地球人和当地高智生物的关系并非难事。无论他是否赞成殖民地政府对其事务的管理方式,这些事情都不会让他感到震惊。但是,一个塞提人和一个海恩星人,除非有机会在中途把他们带到某个地方,否则他们会对地球人的殖民地了解多少呢?勒派农和奥尔本来就没打算从轨道下到这个行星。或者,他们原本没打算下来,但听说这里出了乱子便坚持下来看看。指挥官为什么会带他们下来?是他的意思,还是遵从了他们的意愿?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他们的身上带着一种权威的暗示,一股干巴巴、令人迷醉的权力的味道。留波夫的头痛消失了,他感到警醒,感到兴奋,脸上火辣辣的。“戴维森上尉,”他说,“关于前天你遭遇四个当地人的事情,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肯定其中之一是塞姆,或者叫作塞维尔·瑟勒的?”
“我相信是的。”
“你很清楚,他跟你有私仇。”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妻子在你的住所跟你发生性交后很快就死了,因此,他认为你该对她的死负责,这你不知道吗?他以前袭击过你一次,就在这儿,在中心镇,这你也忘记了?好吧,问题是,那个塞维尔对戴维森上尉个人的仇恨可以作为这场前所未有的攻击的部分解释,或者说动机。艾斯珊人并非不具有人身攻击力,这一点从未在我对他们的任何研究中论证过。还未熟练掌握制梦或竞争性歌唱的青少年经常相互打斗、动拳头,并非所有人都是好脾气,但塞维尔是个成年人,富有经验,而我恰好部分地见证了他第一次对戴维森上尉发动的袭击,当时他明白无误想要杀人。就像——顺便提一句,就像上尉发动的报复袭击那样。当时,我以为这次攻击是个孤立的精神失常事件,是由于悲痛和压力引发的,因此不太可能重演。我判断错了。上尉,当四个艾斯珊人从埋伏地点朝你扑来时——你在报告中是这样描述的——你最后是否被扑倒在地?”
“是的。”
“是什么姿势?”
戴维森那平静的面孔变得紧张僵硬,留波夫心里突然感到内疚。他想戳穿戴维森的谎言,迫使他说一次真话,但并不希望在他人面前羞辱他。强奸和谋杀的指控给戴维森撑起了一个阳刚汉子的个人形象,但现在这一形象岌岌可危:留波夫唤起了这样一幅图景——一个士兵,一个战士,一个冷静刚毅的硬汉,却被六岁孩子般大小的敌人击倒在地……当戴维森回想起自己仰望小绿人,而不是俯视他们的那个特殊时刻,他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啊。
“我是仰面躺倒。”
“你的头部是向后仰,还是侧向一边?”
“我不知道。”
“我是想在这儿确定一个事实,上尉,这有助于解释为什么塞维尔没有杀你,尽管他怀恨于你,并在几小时前刚刚参与杀死了两百人。我怀疑你当时恰好采取了一种姿势,而那正是艾斯珊人防范对方实施进一步身体攻击的姿势。”
“我不知道。”
留波夫朝会议桌四周扫视了一眼,所有的面孔都显得十分好奇,又有些紧张。
“中止进攻的动作和姿势可能具有一些先天的基础,可能缘自一种生存的触发反应,但这些姿势经过社会化的发展和扩充,自然也被学习掌握。最强、最完善的姿势是仰卧,后背着地,闭着眼睛,头转向一边,让脖颈完全暴露出来。我认为本土文化中的艾斯珊人有可能认为他无法伤害一个采取这一姿势的敌人。他不得不用其他办法来释放自己的愤怒或攻击性。当他们把你放倒在地,上尉,塞维尔是不是唱过歌呢?”
“是不是什么?”
“唱歌。”
“我不知道。”
问题僵在这儿。此路不通。留波夫几乎想耸耸肩膀,放弃自己的论断,但塞提人说话了:“你是指什么,留波夫先生?”塞提人性情粗糙,其最为显著的特征就是好奇,一种不合时宜、孜孜以求的好奇;塞提人宁可死也要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是这样,”留波夫说,“艾斯珊人用一种仪式化的歌唱来代替身体打斗。这也同样是一种可能具有生理学基础的普遍社会现象,尽管在人类身上很难确定任何‘先天的’东西。不过,这里所有高级灵长类动物都喜欢两个男性之间用声音竞赛,号叫、呼哨,花样繁多,不一而足;占优势的男性最终可能会给对方一巴掌,但通常他们只是花一个小时努力号赢对方。艾斯珊人本身的歌唱竞赛也与此类似,这种比赛也只在男性之间进行,但经发现,他们的比赛不仅是进攻性的散发,同时是一种艺术形式。唱得好的人赢得胜利。我想知道,塞维尔是否对着戴维森上尉唱了歌,如果他的确唱了,那是因为他不能杀人,还是因为他更喜欢不流血的胜利?现在弄明白这些问题变得相当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