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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们的判断相反,爆炸发生在午夜刚过不久,一开始,仅仅只是闪电坠落,我和塔克趴在帐篷里,只露出头来,看着烟火汇演。我早已习惯了佩森在马太月的季风风暴,因此,这闪电表演的第一个小时,似乎没啥不寻常之处。只有远处特斯拉树成为气体放电的精确聚焦的景象映入眼帘,才略微让我有些焦躁。但是很快,森林巨兽开始用它们储积的能量咆哮起来,唾沫飞溅。正当我慢慢爬开,打算不再去管这延绵不绝的声音,继续睡我的大觉时——真正的哈米吉多顿开始了。

在特斯拉树的暴能猛烈发作的最初十秒钟内,至少释放出了一百条弯曲的闪电。离我们不足三十米处有棵普罗米修斯树,突然炸裂开来,燃烧着的木块散落在五十米开外的森林地被上。避电杆咝咝尖叫,荧荧发光,反射出我们小营地周围一条接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蓝白色死亡场景。塔克厉声尖叫着什么,但是面对光和声的冲击,我完全听不见他的话。一块尾光摇曳的凤凰木在拴系踄驴的地方熊熊燃烧起来,其中一只受了惊吓的动物,跌跌撞撞,眼不视物,挣脱了束缚,冲进了发光的避电杆的圈子中。就在此时,最近的一棵特斯拉树立刻发出五六条闪电,歪歪扭扭地轰向这头不幸的生物。在那疯狂的刹那间,我可以发誓,我看见了那头野兽的骨架在沸腾的肉身中闪闪发亮,接着它发狂似的高高跳向空中,化为了灰烬。

三小时,我们看着世界末日,足足有三个小时。两根避电杆已经倒塌,但是另外八根仍在运转。我和塔克挤在酷热的帐篷洞穴中,滤息面具把满是烟尘的过热空气过滤成可供呼吸的凉爽氧气。我想说,我们得以幸免于难,完全只是因为这里没有矮树,另外也得归功于塔克,他驾轻就熟地把帐篷搭得远离其他靶子,靠近掩蔽功能很好的比斯托植物。那八根晶须合金避电杆矗立在那儿。我们和来世仅仅一杆之隔。

“它们似乎作了很好的阻挡!”我朝塔克喊道,声音中夹杂着风暴的嘘声、爆裂声、炸雷声。

“它们能挡一小时,口能两个,”我的向导咕哝道,“啥时候,口能更短,它们要是融掉,俺们就玩完了。”

我点点头,透过滤息面具的活管,吮了口温水。如果能活过今夜,我会永远感谢上帝天父的宽宏大量,让我看到今夜的景象。

第八十七日:

昨天中午,我和塔克从火焰林的东北角走了出来,那边已经烧成一片灰烬。我们来到一条小溪边,在那儿迅速搭好帐篷,然后呼呼地睡了十八个小时;我们已经三晚没睡,而两个白天则是在火与灰的梦魇中不停赶路,完全没有休息过,现在,得好好补一下了。我们向陡峭的山脊接近,那是森林的终点。此处随处都是爆裂出新生命的心皮和球果,那是前两晚在大火灾中死亡的各种火焰林生物。现在还剩五根完好的避电杆,但我和塔克都不急着在今夜试验它们的威力。我们把沉重的货物从那条活下来的运货踄驴身上弄了下来,货物刚离身,它就一命呜呼了。

今晨拂晓时分,我醒了,听见了水流声。我沿着喧哗吵闹的小溪,朝着东北方走了一公里路,然后,突然间,小溪跌落不见。

大裂痕!我几乎忘了我们的目的地。这个早晨,在迷雾中蹒跚向前,沿着渐宽的溪流,在湿岩石间跳来跳去,当跳到最后一块巨石上时,我摇摇晃晃,平衡住身子,然后低头垂直俯瞰,这是一条瀑布,我正站在上面,那瀑布一泻千里,撞击着底下的薄雾、岩石和河流。

大裂痕跟旧地上的传奇大峡谷以及希伯伦上的世界裂纹不一样,它不是被升起的高原切割出来的。海伯利安虽然有活跃的海洋,以及看似形同地球的大陆,但是事实上它的地质结构完全是一片死寂;这更像火星、卢瑟斯,或是阿马加斯特,这些星球完全没有大陆漂移。同火星及卢瑟斯一样,海伯利安遭受着广冰河时代的折磨。但是在这里,现在已不见了的双星矮星是绕着长椭圆形轨道运转的,这就造成了这里长达三千七百年的冰河周期。通信志将大裂痕比作火星的水手峡谷,两者都是因为亿万年里周期的冰冻和解冻、地壳的弱化所致,同时也是由于湛江这样的地下河的流淌而来。这巨大的坍陷,就像是一条长长的疤痕,掠过天鹰大陆的多山之翼。

塔克跟着我一道站在大裂痕的边缘。我光着身子,洗刷掉旅行衣和教士袍上的灰味。我把冷水泼到苍白的身体上,朗声大笑,伴着塔克喊出的回声从六百多米外的北墙那边传来。由于地壳塌陷造成的鬼斧神工,我和塔克远远站在一块突岩之上,在这块突岩下,是山崖的南壁。虽然这块巨石飞檐危险地暴露在风雨中,公然向重力挑衅,持续了百万年,但我们猜测,它仍会维持几小时,我们尽可以洗浴,放松,高喊着一声声回荡着的“你好”,直到嗓子喊哑为止,我们的行为就像刚从学校解放的孩子一样。塔克承认,他从没有横穿过火焰林——也从没听说过有人在这个季节穿越过。他说,现在特斯拉树已经完全活跃起来了,他至少得等三个月才能回去。他看上去毫不遗憾,我很高兴有他陪在我身边。

下午,我们搬运装备,在飞檐之后一百米处,靠近溪流边上,我们搭起了帐篷,把装着我科学装备的流沫箱子堆在一边,明天早上再进一步整理。

今晚真是冷。吃过晚餐,就在日落后,我穿上热力夹克,独自走到一块岩脊边,那是我第一次遇到大裂痕的西南方。站在这个制高点上,居高临下俯瞰着河流,那景象让我毕生难忘。看不见的瀑布在底下的河流里翻腾,薄雾升腾而起,幕帘变换,从中激迸出的浪花将落日幻化成好几个紫罗兰色的球体,许许多多彩虹也一分为二。我看着一个个光谱诞生,升向渐渐暗淡的天穹,逐一消逝。凉爽的空气钻进高原的每条裂缝、每个洞窟中,而暖空气却在向天空疾驰,一股股笔直的烈风牵拉着树叶、嫩枝和薄雾,在大裂痕中发出声响,朝上渐衰渐减,仿佛大陆自己在喊叫。石巨人的嗓音,巨大的竹笛,宫殿般大小的教堂风琴,从最尖的女高音到最低沉的男低音,组成了一曲清澈完美的调子。我思索着风吹过岩石发出笛声般的哀号,思索着从底下静止地壳中那些洞穴里传出来的嘎啦嘎啦的声音,思索着随意和声可以产生的人类声音的幻觉。不过最后,我抛却了思索,仅仅听着大裂痕对太阳唱着告别的圣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