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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灵教说,空虚是好迹象;那预示着新层次意识、新的见识、新的体验的到来。

妈的。

我的空虚……仅仅是空虚。

第九十六日:

我找到了毕库拉。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们找到了我。现在,我要在他们把我从“睡眠”中叫醒之前,写下能写的一切。

今天正午,我开始细细地绘制地图——营地北部区区四公里地方的地图,然后,迷雾被暖气驱散了。这时,我注意到大裂痕一边,也就是我这边,有一系列的露台,它们之前一直隐藏在雾气里。我拿出动力望远镜,仔细查看这些露台——那其实是一系列有规则的岩脊、尖顶、暗礁,以及草丛,远远地延伸到突岩之上。这时候,我意识到展现在眼前的其实是人造聚居地。那儿约有十几栋小屋,都是些粗制滥造的茅舍,由茶马叶、石头和海绵草皮建造而成,但它们肯定是由人类建造的,绝不会错。

我站在那里,仍然举着望远镜,犹豫不决,不知道该爬下去,到暴露的岩脊上和居民碰碰面呢,还是该回到营地。然后,一股寒意突然间从我的后背笔直地爬到脖颈,这种感觉非常明确地告诉我:周围有人。我放下望远镜,慢慢转过身。毕库拉就在那儿,至少有三十人,他们围成一个半圆,拦在我面前,挡住了我撤回森林的路。

我不知道我曾经期盼过什么;也许,是赤身裸体的野人,面目可憎,戴着牙齿串成的项链。也许,我曾经期盼的是某种满面胡须、毛发疯长的隐士,有时候,旅行者会在希伯伦的墨蛇山碰到这样子的人。不管我脑子里有过什么想法,真实的毕库拉完全不符合这些个模板。

这些悄无声息走近我的人长得很矮,没有一个高过我的肩膀,他们身上缠着编织得极为粗陋的黑袍子,把他们从脖到脚裹了起来。这群人移动时,就像现在这样,看上去像是在崎岖不平的地上滑行,如同鬼魅一般。从远处看,他们的容貌让我想到新梵蒂冈孤立领土内一群缩小版的耶稣会士,真是太像了。

我差不多要咯咯笑起来,不过我想到这种反应很可能会被理解为恐慌。毕库拉没有表现出什么进攻迹象,不会引起这样一种恐慌;他们手无寸铁,小手空空如也,就和他们的表情一样空空荡荡。

他们的样子很难用一两句话说清楚。秃着头,所有人都这样。没有一根面部毛发,松松垮垮的长袍笔直地拖到地上,所有这一切加在一起,让我很难辨认谁是男谁是女。现在,这群人面对着我,已经有五十多人了,约摸都一个年纪——四十到五十标准岁数之间。他们脸上光光如也,皮肤微微泛黄,我猜这和他们摄取茶马和其他当地植物中的微量元素有关。

别人可能会把毕库拉的圆脸描绘成天真无邪的天使脸庞,然而在近距离观察之后,可爱的印象会渐渐消失,被另外一种诠释所替代——平和的白痴。身为神父,我在落后的世界上待过很长时间,了解到古老的基因紊乱的影响,它们名称不一:退化综合征、先天性愚型,或者叫代船遗物。此时此刻,这六十来个小人,这些慢慢靠近我的穿着黑袍的人,给我留下的整体印象就是这样子的:欢迎我的是一群沉默的孩子,笑嘻嘻,秃脑瓜,脑子迟钝。

我提醒自己,应该就是这同样一群“笑嘻嘻的孩子”在塔克睡觉时割断了他的喉咙,让他死得像被宰掉的猪一样。

最近的那个毕库拉朝前走来,停在离我五步远的地方,嘴里说了些什么,声音平和单调。

“等等。”我说完,摸索着拿出我的通信志,按下了翻译功能。

“娜素素子嘎?”我面前的这个小人问道。

我塞入耳塞,及时听到了通信志的翻译。时间没有滞后。这显而易见的外文是古老种舰语言的讹误,种植园的土著使用的黑话跟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你属于十字架形状/十字形。”通信志翻译道,最后一个名词给了我两个选择。

“是。”我说道,现在,我能肯定这些人就是那晚塔克被杀,在我睡着时碰触我的人。也就是说,他们就是杀害塔克的凶手。

我等着。狩猎脉塞就在背包里,而背包正立在一棵小茶马树边,离我不到十步远。有五六个毕库拉站在我和脉塞之间。没关系。在那一刻,我已经明白自己不会用武器攻击另一个人类,就算这个人杀害了我的向导,也许下一秒就打算谋害我。我闭上眼睛,默念着《悔罪经》。当我睁开眼,看见有更多毕库拉过来了。人群不再移动,仿佛法定人数已满,要进行表决了。

“是,”面对着沉默,我再次说道,“我属于十字架。”我听见通信志的播放器将最后一个词说成“素子嘎”。

毕库拉一致地点头,然后,所有人——像是训练有素的祭台助手——都跪了下来,长袍发出柔柔的瑟瑟响声,这是完美的屈膝礼。

我张嘴想要说话,但是发现无话可说。我闭上嘴。

毕库拉站了起来。微风拂过脆弱的茶马叶,在我们头顶发出呆板的暮暑之声。左边那个离我最近的毕库拉朝我走近了些,抓住我的臂膀,那手指非常冰凉,也非常强壮,他轻轻说了一句话,我的通信志翻译成:“来,该回房子睡觉了。”

此时是下午三时左右。我想知道通信志是否正确地翻译了“睡觉”这个词,它可不可能是“死”的土语或是隐喻呢?但我还是点点头,跟着他们朝大裂痕边缘的村子走去。

现在,我正坐在茅屋里,等待着。我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有人醒过来了。我坐着,等待着。

第九十七日:

毕库拉称自己为“三廿又十。”

我刚刚花费了整整二十六个小时,和他们交谈,细细观察他们,趁着他们下午三时“睡”两个小时的机会,记录些东西,试图在他们割断我的喉咙前,尽可能多地记录下数据。

只是,现在我开始相信,他们不会害我。

昨天,在我们“睡觉”时间过后,我和他们说话。有时,他们不会回答问题;当他们回答时,那回答和某些脑瓜迟钝的小孩的咕哝声或者文不对题的应答比起来,完全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只是在首次碰面时提出了最初的问题,给予了最初的邀请,之后,再也没人提一个问题,也没人发表一个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