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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后,我仍旧无法分辨男女。他们的脸让我想起那些视觉谜题,你盯着它们,它们会变化形状;有时候,贝蒂的脸看上去无可置疑是张女性的脸,十秒之后,那性别的感觉竟无处可寻了,我再次把她(他?)当成了贝塔。他们的声音也同样会改变。轻柔,非常柔和,毫无性征……他们让我想起在落后世界上碰到的那些编程编得一塌糊涂的住宅电脑。

我很想看看一个裸体毕库拉。对于一个四十八标准岁数的耶稣会士来说,这不太容易说出口。而且,即使对一个老练的窥淫狂来说,这也不是桩简单的事。看样子,裸体完全是他们的禁忌。他们醒着时穿着长袍,两小时午睡的时候也穿。他们离开村子去大小便,我怀疑,即使在那时,他们也不会撩开宽松的袍子。他们似乎从不洗澡。可能有人会想,他们必定满身恶臭,但是这些原始人身上,除了微微有一股茶马的甜味,再也没有其他气味。“你有时总得要脱衣服的。”有一天,我对阿尔法说。为了获取信息,我抛下了审慎。“不。”阿尔说完,就走到别处去了,他坐在那儿,啥都不做,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们没有名字。一开始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但现在我确信无疑。

“我们曾经都是,以后也都是,”最矮的毕库拉说,我想她是个女的,把她叫作娥琵,“我们是三廿又十。”

我查了查通信志记录,证实了我的猜测:现在人们已知的一万六千个人类社会中,没有一个社会,不存在个体的名字。甚至在卢瑟斯的蜂巢社会,也有个体名,那是由他们的等级和其后的简单代码构成的。

我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们,但他们还是茫然盯着我。“保罗·杜雷神父,保罗·杜雷神父。”通信志翻译器重复道,但是没有人尝试学一下,连简单的牙牙学语都不曾有过。

除了每天日落前的集体消失,以及平常两小时的睡觉时间,他们很少集体做事。连他们的住所也似乎是随意安排的。前一次午睡,阿尔会和贝蒂在一起,下一次是和甘姆,再下次是泽尔达或者皮特。看不出明显的体系或者日程表。每隔两天,整个七十人的群体会到森林里搜寻粮草,然后带着浆果、茶马根、茶马皮、水果回来,反正能吃的就拿。我一直深信他们是素食动物,直到我看见德尔在咀嚼一只树栖生物,那是一只幼崽的冰凉尸体。这只小型灵长类动物肯定是从高处的树枝上掉下来的。这样看来,三廿又十不会对肉表示不屑;他们只是太蠢,不会猎杀罢了。

毕库拉口渴时,会走上大约三百米,到一条小溪旁喝水,这条小溪变成一条瀑布,落入大裂痕。虽然多有不便,但是看不到革制水袋,也看不到水壶,或者任何陶制品的身影。我把自己需要的水储存在十加仑的塑料容器中,但是村民一点也没注意。我对这些人的敬意陡然坠落,我发现,他们可能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一代又一代,却没有唾手可得的水资源。

“谁建了屋子?”我问。他们没有代表村子的词语。

“三廿又十。”威尔回答道。我能把他辨认出来,仅仅是因为他断了一根手指头,还没长好。他们每一个至少有一个这样的特征,虽然有时候我觉得辨认乌鸦还简单点呢。

“什么时候建的?”我问道,尽管我现在应该知道,任何以“什么时候”打头的问题都不会得到回答。

我没有得到回答。

他们的确每晚都进大裂痕,沿着藤蔓往下。在第三晚,我试图看看他们的大逃亡,但是有六个人在悬崖边上拦住我,把我带回茅屋,动作温柔,但态度坚决。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毕库拉带着侵犯的行为,他们走后,我坐在那儿,细细琢磨了片刻。

第二天晚上他们出发时,我马上回到自己的茅屋,没朝外面窥探一下。但等他们回来后,我便取回了扔在悬崖边上的摄影仪以及三脚架。定时器运行得准确无比。全息像显示,毕库拉是抓着藤蔓,在朝悬崖下攀爬,手脚敏捷得就像茶马和堰木林中遍布的小型树栖动物。然后他们就在突岩之下消失了。

“你们每晚爬到悬崖下去做什么?”第二天我问阿尔。

这名土人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种天使般、佛陀似的笑容,我开始感到厌恶。“你属于十字形。”他说道,仿佛这句话可以回答一切问题。

“你们爬下悬崖是去拜神吗?”我问。

没有回答。

我想了片刻。“我也追随十字架。”我说道,我知道我这句话会被翻成“属于十字形”。其实现在我不再需要翻译程序了,但这次对话太重要了,不能只凭运气。“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应该在你们爬下悬崖时,加入你们?”

在那片刻,我想阿尔正在思考。他的额头上出现了皱纹,我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三廿又十的人差不多要皱眉头了。然后他说:“你不能。你属于十字形,但你不是三廿又十的人。”

我意识到,为了把其中的区别表达清楚,他脑子里每个神经元和突触都开动了。

“如果我爬下悬崖,你们会怎么做?”我问道,但我没期待他会回答。基于假设的问题和我的那些基于时间的询问,都带着同样无功而返的坏运气。

可这次他竟然回答了。那天使般的笑容和无忧无虑的表情又回来了,阿尔法轻轻地说道:“如果你试图爬下悬崖,我们会把你按在草地上,拿利石割断你的喉咙,然后等着你的血停止流淌,等着你的心停止跳动。”

我一句话也没说。我想知道在那一刻,他是否能听见我心脏的猛烈跳动声。好吧,我想,至少你可以不再担心他们把你当成神了。

静默持续着。最后,阿尔加上了一句话,到现在我还在思索这句话。“如果你再爬,”他说,“我们会再一次杀死你。”

说完,我们互相盯了好一会儿。我确信,两人都深信不疑,对方是个十足的大傻蛋。

第一百零四日:

每一个新发现都会加深我的疑惑。

自打第一天抵达村子起,有个现象一直困扰着我:这里竟没有孩子。我翻看自己的记录,那是我每天观察后口述在通信志中的记录,在往回翻时,我发现曾经好多次提到此事,但是在这本被我称为日记的个人杂集中,却没有一次提到过此事。也许其中牵涉到的东西太让我毛骨悚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