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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去吧。

明天我将动身前往南方。在这滑稽的世界上有掠行艇和其他飞行器。但是,对普通人来说,要想在这些被诅咒的岛屿大陆间旅行,乘船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我听说,这要等上天长地久——从济慈启程的某种巨型旅客汽艇,每星期只有一班。

我明天一大早乘汽艇离开。

第十日:

动物。

初登陆的小队肯定对动物有特殊的爱恋。马,熊,鹰。三天来,我们沿着大马东海岸一条无规则的海岸线长途跋涉,那条海岸线名叫“鬃毛”。最后一天,我们穿越了中央海的一条短径,来到一个名叫“猫礁”的大岛。今天我们在岛上的“大城市”费力克斯卸下乘客和货物。从观景台和系留塔上,可以看到胡乱堆砌的茅舍和棚屋。在那里,至多能住五千多人。

接下来,汽艇将缓慢地飞行八百多米,飞过名为“九尾”的一系列小岛,然后大胆地越过七百多米的广阔海洋和赤道。之后,我们看见的下一个陆地是天鹰的西北海岸,所谓的“鸟嘴”。

动物。

把这种交通工具称为“旅客汽艇”,是对词义的创造性使用。它是一种巨大的升降装置,货舱非常大,大到能把费力克斯小镇载到海上,外带数千捆纤维塑料,而且还绰绰有余。至于我们这些乘客,不是什么很要紧的“货物”,可以随心所欲去我们能去的地方,干自己想干的事。我在船尾卸货出口处搭了一张轻便小床,为自己营造了一个人间仙境,把行李和三大箱远征装备放在一边。我旁边是一大家子人,八个农场工人,他们经过了一年两次的购物远游,现在正要返回济慈,虽然我不太介意他们笼中装的猪的叫声和气味,也不在意他们养的仓鼠的唧唧声,但他们那可怜的晕乎乎的公鸡在某几夜一刻不停地鸣叫,对此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动物!

第十一日:

今夜,和市民赫里梅兹·丹泽尔在散步甲板上面的沙龙中吃了晚餐,他是安迪密恩附近一座小规模种植园主培训学校的退休教授。他告诉我,海伯利安的初登陆小队并没有动物崇拜;三大陆的正式名称不是大马、大熊和天鹰,而是克莱顿、阿伦森和洛佩兹。他继续说,这是为了纪念昔日勘查局三个中阶官员。动物崇拜与这相比倒还好些!

晚餐后。我独自在外面散步,欣赏着日落。这里的走道被前部货舱挡住了,所以风中除了咸涩之味外,还带着一些别的味道。我头顶是飞艇橙绿交杂的弧线形外皮。我们正飞行在岛屿间;天蓝的海洋洒着翠青天空的倒影。星星点点的卷云溅上了海伯利安那绿豆大的太阳射出的最后一点余晖,它们被点燃了,就仿若熊熊燃烧的珊瑚。四下一片安静,只有电子涡轮机发出的微弱的嗡嗡声。底下三百米处,巨大的章鱼状海底生物的阴影追逐着飞艇。一秒钟前,一只不知道是虫子是鸟的东西,大小和颜色像蜂雀,却长着蛛纱般的一米宽的翅膀,停在外面五米处,接着收起翅膀潜进海中。

爱德华,今夜我感到如此孤单!假如能让我知道你还活在世上,仍然在花园中劳作,每晚在书房中写作,那对我来说定会有莫大的帮助。我想我的旅行会挑拨我往昔的信仰,那是圣忒亚的思想:上帝,是进化的耶稣,是人格,是宇宙,是升临和降临集于一身,但是不会有这样的复活光临了。

天慢慢变黑。我慢慢变老。我伪造了阿马加斯特考古挖掘的证据,对这一罪过,我有种感觉……那不是悔恨。但是,爱德华,我的阁下,如果这些史前古物能证明以基督教为起源的文明出现在那儿,在一个离旧地六百光年的地方,其历史比人类离开自己家园时还要早几乎三千年……

破译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数据,可能意味着在我们有生之年基督教能够复兴。我为此犯下的罪过有那么不容饶恕么?

是的,不可饶恕。但是,我认为篡改数据并非罪过,更重的罪过在于认为其可以拯救基督教。爱德华,教会正在垂死挣扎。不仅仅是我们热爱的神圣巨树的分支,而是它所有的支派,所有的残迹和溃烂之处,都在垂死挣扎。爱德华,整个基督教会正在死亡,那千真万确,就如同我那消耗殆尽的身体在垂死挣扎。在阿马加斯特,你和我完全知晓这种死亡,那儿血红的太阳照射到的只有尘埃和死神。在学院,当我们第一次宣誓时,我们就知晓了,我记得那是一个凉爽、绿色的夏天。小时候,在索恩河畔的维勒风榭的寂静球场中,我们就已经知晓了。现在,我们也知晓。

余晖散去,我必须借助上层沙龙窗口透出的微弱光线才能写字。星辰散布于奇怪的星群中。夜晚的中央海发出绿莹莹、有损健康的磷光。东南方的地平线有一块黑色物体。也许那是一场风暴,又也许是这一系列岛屿的下一个,九尾的第三个。(到底是哪个神话提到九尾猫的呢?我不知道。)

看在先前我看到的那只鸟的份上——假如它是鸟的话——但愿那是前头的一座岛,而不是风暴。

第二十八日:

在浪漫港待了八天,我已经瞧见了三个死人。

第一个是一具海滩边的尸体,浑身肿胀,苍白不堪,简直不像人样。那是我待在小镇的第一夜,他被海水冲上了系留塔那边的烂泥沼中。孩子们一个劲朝他扔石头。

第二个男人住在小镇贫民窟里,就在我下榻的旅馆附近,我看着他被人从一家甲烷商店烧剩的废墟中拉了出来。他的身体已经烧成了焦炭,无法辨认,被烤得缩成一团,他的四肢紧紧绷着,摆成了一副职业拳击手的姿势,这就是人死于火灾的姿势。那时,我已经禁食整整一天了。我惭愧地承认,当空气中弥漫着烧焦尸体那浓郁的煎脂味时,我的口水开始飞流直下。

第三个人在离我不到三米远的地方被杀。我刚刚从旅馆里出来,来到迷宫一样的泥泞木板上,在这个烂透的小镇里,这些木板铺就成了走道。这时候,枪声响起,我前面几步路外的一个男人身子突然一歪,似乎脚被绊了一下,朝着我支起身,脸上现出滑稽的表情,接着倒在了路旁的烂泥沟中。

他被人用某种射弹武器射了三枪。两枪打进胸膛,第三枪正打在左眼下方。不可思议的是,当我来到他身边时,他仍在呼吸。我想也没想,便拉开遮在我手提包上的大衣,摸索着长久以来一直带在身上的圣水小药瓶,开始终傅圣礼。围观的人没有对我的做法提出异议。跌倒的人身体抽搐了一下,喉咙咳了几下,似乎要说话,接着便一命呜呼了。人群在尸体被移走前,就已经四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