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第7/20页)

五星期后我的书出版了。一星期后,海伦娜和她的经理离了婚,嫁给了我。这是她第七次婚姻,也是我的第一次。我们去了中央广场度蜜月,一个月后蜜月归来,我的书已经卖掉了十亿册——四个世纪以来这是第一本打入畅销榜的诗集。我成了百万富翁,赚了几倍于百万的钱。

泰伦娜·绿翼-翡是我的第一任超线编辑。是她出的主意,把书取名为《濒死的地球》(搜寻档案发现,五百多年前有一部小说也叫这个名字,但它的版权已经失效,书也绝版了)是她出的主意,仅仅发表《诗篇》的部分篇幅,也就是旧地满怀乡愁的最后日子。是她出的主意,删掉了其中大部分章节,她觉得读者会对这些部分感到厌烦。包括哲学章节,对我老妈的描述,对早期诗人表示出敬意的部分,我耍玩试验性诗篇的地方,还有更多的私人章节。其实是删掉一切,只剩下关于最后日子的质朴宜人描述,倾空了所有的沉重负担,感伤平淡,萦绕人心。出版四个月后,《濒死的地球》已经卖掉了二十五亿本硬盘传真版,观局数据网上有删节的电子版,还被买断了全息电影版权。泰伦娜指出时间恰到好处……一个世纪以来,旧地死亡带来的原始休克性创伤让人们否认真相,就好像地球从来没存在过一样,随之而来的一段时间里,兴趣被重新唤起,并随着旧地怀旧教徒的出现而到达了如日中天的地步,现在环网的每个世界上都能找到这些人。涉及最后日子的一本书出现得恰逢其时,即便它是一本诗文书籍。

对我来说,比起早年从旧地的宠儿变成天国之门的受人奴役的中风受害者,变成霸主名人的最初几个月更加让我晕头转向。最初的那个月,我被一百多个世界预约并雇用;我与马尔芒·韩俐一起出现在“全网时刻!”电视节目中;我会见了首席执行官赛尼斯特·佩若特,还有全局发言人特鲁里·费恩,以及二十多名议员;我与女性笔会星际社交界和卢瑟斯作家协会进行了会谈;我在新地大学和第二剑桥被授予荣誉学位;我遭遇了款待、接见、拍照、评论(亲切地)、传记(未经我认可)、名人待遇、连载、敲诈。忙得不可开交。

对霸主生活的素描:

我家有三十八间房间,位于三十六个世界上。没有门:那些拱形的入口其实是远距传送门,其中几扇挂着私密窗帘,遮住了光,而大多数则门户大开,以供观察和出入。每个房间四面环窗,至少两面墙上有传送门。在复兴之矢上的豪华餐厅里,我能看见青铜色的天空,看见火山山峰下的山谷中那铜绿的城堡——宜内孛要塞。只要扭扭头,我就能透过传送门,目光穿过正式生活区那昂贵的白色地毯,看见埃德加·爱伦海的浪涛砸向普洛斯彼罗角的尖塔——那是在永埔星上。我的图书馆面朝北岛星球的冰川和绿色天空,在那儿只要走十步路,爬下一短截楼梯,就能来到塔楼书房,这是一间惬意的露天房,四面环绕着偏振玻璃,让人全方位尽享库什帕特·卡拉柯冉的顶峰之色——那是天津四丙的一座山脉,距离詹弩共和国最东面的殖民地有两千米远。

我和海伦娜共享的巨型卧室在树枝中轻微晃动,它位于神林这个圣徒世界上高达三百米的世界巨树上。卧室通向一间日光浴室,后者孤独地矗立在希伯伦的贫瘠盐沼中。当然,我家的风景不全是旷野:媒体室通向掠艇台,后者位于鲸逖中心弧塔的第一百三十八层楼上;我们的庭院则坐落在一块阶地中,俯瞰着新耶路撒冷熙熙攘攘的老城市场。我这间屋子的建筑师是传说中的米隆·德哈维的学生,他在房子的设计中注入了不少淘气的把戏:楼梯往下通向塔楼房间,这当然是其中之一,但同样滑稽的还有:高山城堡的出口通向卢瑟斯纵深蜂巢最底层的运动房;来宾盥洗室有马桶、浴盆、水槽、淋浴间,却是坐落在无限极海紫罗兰色海洋的一艘露天无墙筏子上。

起初,在不同房间内穿行时,感觉到的重力改变令人难以忍受,但很快我就适应了,我会在潜意识里准备好卢瑟斯、希伯伦、天龙星七号的重曳,也会无意中预料到大多数房间小于一标准重力的自由感觉。

我和海伦娜住在一起的十个标准月里,很少会待在自己家中,我们更喜欢和朋友们在世界网的圣地,在度假生态建筑,在夜总会游玩。我们的“朋友”是以前的远距传输器迷,现在管他们自己叫“北美驯鹿群”,那是旧地的迁移性哺乳动物,现已灭绝。鹿群中有几位作家,几个卓有成就的视觉艺术家,中央广场知识分子,全局媒体代表,几个激进的基艺家和整形基因拼合者,环网贵族,有钱的远距传输器怪物,闪回瘾君子,几个全息电影和舞台导演,零星的几个演员和表演艺术家,好几个改邪归正的黑手党先生,以及一堆名人……其中包括我自己。

人人喝酒,使用刺激和自动植入物,嗑电,还买最好的毒品。精选的毒品是闪回。这显然是上流社会的堕落:一个人需要全套的昂贵植入物来进行全面体验。海伦娜一定要把我整得服服帖帖的:给我装上生物监控器、感官添加器、内部通信志、神经分流器、催化器、后脑皮层处理器、血液芯片、RNA绦虫……我的老妈绝对不知道我的五脏六腑里竟是这些玩意儿。

我试过两次闪回。第一次是一次滑翔——我朝我九岁的生日宴会滑去,并且直击目标,体验了第一次爆发。那时的场景历历在目:拂晓时仆人在北部草坪欢唱,巴尔萨泽君勉强取消了课程,于是我和阿马尔斐在白天开着电磁车兜风,飞速穿越被颜色抛弃的亚马孙盆地的灰色沙丘;其他旧式家庭在黄昏时分抵达,举着火把列队前来,他们包裹着的晶晶亮的礼物在月光和万火之下闪烁着光芒。九小时后我从闪回状态中站起身,脸带微笑。

而第二次幻觉几乎要了我的命。

我四岁,哭着,在无穷无尽的房间中寻找老妈,房间里带着灰尘和旧家具的味道。机器人仆人想要安慰我,但我甩掉了他们的手,跑进了阴影滋生、沾染煤灰的走廊。我违反了灌输给我的第一条规则,闯进了老妈的缝纫间,她的密室,她每天都会退到那儿,待上三小时,然后出来时带着柔柔的笑意,苍白的衣服边会悄悄地划过地毯,仿佛幽灵的一声叹息在回响。

老妈坐在阴影中。当时我才四岁,手指割破了,我朝她冲过去,扑向她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