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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特伯先生吗?请问是不是曾居巴纳之域,现居希伯伦丹村的温特伯先生?”

索尔想要断开连接,又停了手。他们的接入码并没有公之于世。偶尔会有新耶路撒冷的商人打进电话来,但平时来自环网外的呼叫极为少见。并且,索尔突然间意识到,今天是安息日,而且已经过了日落时分,他的胃部感到一阵寒冷的痉挛。这个时候只有紧急全息呼叫能够接入。

“什么事?”索尔问。

“温特伯先生,”来人说,眼神空洞地越过索尔,“发生了一起恶性事故。”

瑞秋醒来的时候,她的父亲正坐在床边。他看起来困倦极了,双眼通红,胡茬儿已经冒了出来,满脸的络腮胡让脸颊灰白一片。

“早上好,爸爸。”

“早上好,亲爱的。”

瑞秋朝四周看了看,眨了眨眼,她的一些洋娃娃、玩具,还有其他东西都在,但这里却不是她的屋子,灯光也不同,气氛有什么不对劲。她的父亲看起来也不一样。“我们在哪儿,爸爸?”

“我们在旅行呢,小家伙。”

“去哪儿?”

“现在别管去哪儿。该起床了,亲爱的。你的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然后咱们要换衣服。”

一件她从没见过的黑色连衣裙躺在她的床脚。瑞秋看了看那件衣裙,然后又看着自己的父亲。“爸爸,发生什么事了?妈妈在哪里?”

索尔揉着自己的面颊。这是自事故以来的第三个早晨了。今天是举行葬礼的日子。在过去的几天里他都把实情告诉了她,因为他无法想象自己对她说谎——这似乎是无可饶恕的背叛,不论对萨莱还是对瑞秋。但是他觉得自己无法再继续这样下去。“发生了一起事故,瑞秋,”他说,声音因为痛苦而变得刺耳,“妈妈死了。我们今天正是要对她说再见。”索尔顿了顿。他现在知道,瑞秋要过一阵子才会真正接受母亲的死亡。第一天他还不知道一个四岁的孩子能否完全理解死亡的含义。现在他知道瑞秋能。

过了一会儿,索尔拥抱着啜泣的孩子,试图从她的角度去理解被描述得这么简单明了的事故。迄今为止,电磁车是人类发明的最安全的个人交通工具。它们的升降装置有可能会失灵,但就算遇到了这种情况,它们电磁反应装置中的剩余电荷也足以支撑空中的车辆,让它从任意高度安全降落。几个世纪以来,电磁车防撞装置最基本的故障保险设计从没改变过。但是世上从来没有万无一失。这个案子里,肇事者是一对在交通线外开着偷来的电磁车兜风的年轻情侣,速度加到了一点五马赫,却关闭了所有的灯盏和异频雷达收发机,以防止被侦测。他们在朝着巴萨德市剧院的着陆围地降落的过程中,碰上了万分之一的概率,撞上了特莎阿姨的古式桅轻。因这场空难丧生的不仅仅是特莎、萨莱加上这对情侣,车辆碎片翻滚进剧院熙熙攘攘的中庭时,还杀死了另外三个人。

萨莱。

“我们以后还能见到妈妈吗?”瑞秋啜泣着问道。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这么问。

“我不知道,亲爱的。”索尔真心诚意地回答道。

葬礼在巴纳之域凯孜县的家庭墓地举行。新闻机构没有入侵进墓地,但是记者们在树林外徘徊,冲挤向黑色的铁门,像是一股愤怒的风暴潮。

理查德想挽留索尔和瑞秋多待几天,但是索尔知道,如果新闻机构继续他们的攻击,将会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农场主带来莫大的伤害。他没有留下,反而拥抱了理查德,向那些在栅栏外吵吵嚷嚷的记者简短说了几句,就一把拖着吓得说不出话的瑞秋逃回了希伯伦。

新闻记者一路尾随,跟他来到了新耶路撒冷,并试图进入丹村,但是武警阻止了他们的特许电磁车,将十多人投入监狱,以杀一儆百,还没收了余下人的远距传输签证。

傍晚,索尔让朱蒂照看熟睡的孩子,自己则走上村庄的山脊。他发现自己耳边充盈着与上帝的对话,他想要向天空挥舞拳头、骂下流话、扔石头。但他抑制住了种种冲动,相反问了许多问题,总是以这个词结束——为什么?

没有回答。希伯伦的太阳在遥远的山脊之后落下,岩石释放出热量,泛着微光。索尔坐在一块圆石上,手掌摩挲着太阳穴。

萨莱。

他们度过了完整的一生,尽管瑞秋疾病的悲剧一直悬在头顶。真是讽刺,萨莱刚和妹妹在一起,刚放松第一个小时……索尔大声恸哭起来。

这个圈套,当然,是在他们全神贯注于瑞秋的疾病时设下的。他们都无法直面未来,无法直面瑞秋的……死亡?消失?孩子在世的每一天,他们的世界都如铰链般咬得紧紧的,谁也没工夫去想发生事故的可能性,这真是一个尖利无情的宇宙中乖张的反逻辑。索尔确信萨莱跟他一样,一定考虑过自杀,但他们两人永远不会离弃对方。也不会抛弃瑞秋。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会有可能只剩下他一人抚养瑞秋,而……

萨莱!

正在那时,索尔意识到,几千年以来他的民族与上帝之间愤怒的对话并没有随着旧地的灭亡而消失……也没有随新的种族离散而不见……它们依然在继续。他和瑞秋还有萨莱都已经成为其中的一部分,现在也还是其中之一。他不会拒绝痛苦的到来。这让他的心被决心充塞,尽管它带来尖锐的痛苦。

索尔站在山脊上,夜幕降临,老泪纵横。

早上,当阳光充满了屋子,他坐在瑞秋的床边。

“早上好,爸爸。”

“早上好,亲爱的。”

“我们在哪儿,爸爸?”

“我们在旅行呢。这是个美丽的地方。”

“妈妈在哪里?”

“她今天在特莎阿姨那里。”

“我们明天能见到她么?”

“能,”索尔说,“现在咱们穿上衣服,我好去做早饭。”

瑞秋三岁的时候,索尔开始向伯劳教会请愿。去海伯利安的旅行受到严格限制,而要接近光阴冢几乎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只有偶尔的伯劳朝圣会将人们送往那个地方。

瑞秋生日的那一天无法和母亲在一起,这让她很悲伤,但是从吉布茨来的几个孩子让她的伤心缓和了一点。她得到的一份大礼是一本童话插图画册,那是萨莱几个月前在新耶路撒冷为她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