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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前,索尔给瑞秋读了几个故事。七个月前她就不能自己读书了。但是她喜欢这些故事——特别是《睡美人》——还让父亲为自己读了两遍。

“等我们到家了,我会把它给妈妈看。”她边打呵欠边说,索尔关掉了头上的悬灯。

“晚安,孩子。”他在门口停下,轻轻地说道。

“嘿,爸爸?”

“什么事?”

“晚安,金丝燕。”

“晚安,小雨燕。”

瑞秋把头埋进枕头咯咯笑了起来。

还剩下最后两年了,索尔常常想,这和看着一个心爱的人逐渐变老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更糟糕,要糟糕千万倍。

瑞秋的恒牙从她八岁生日起逐渐脱落,到两岁生日时已经一颗不剩。乳牙取代了它们,但是到她十八个月大的时候,这些乳牙也有一半已经缩回了牙床。

瑞秋的头发一向是她的骄傲,现在也变得越来越短,日渐稀薄。她的脸已经失去了熟悉的形状,婴儿的肥胖已经无法让人看清她的颧骨和坚定的下巴。她的协调性也逐渐变差,最开始出现的征兆是她拿叉子和铅笔时突然显示出的笨拙。有一天她再不能走路了,索尔早早地将她放进婴儿床,然后走进书房闷闷地喝了个酩酊大醉。

语言对他来说是最困难的。她的词汇量迅速减少,就像父女俩之间的桥梁失了火,切断了希望最后的连线。她两岁生日过后的一天,索尔为她掖好被角,停在门口,说道:“晚安,金丝燕。”

“啊?”

“明天见,金丝燕。”

瑞秋笑了。

“你应该说——‘不见不散,小雨燕。’”索尔说道。他向她解释金丝燕和雨燕是什么东西。

“不见不散,雨燕。”瑞秋咯咯笑起来。

第二天早晨,她又统统忘掉了。

索尔不再去理会那些新闻记者,在环网旅行的时候一直带着瑞秋,为获得朝圣权利向伯劳教会请愿,为得到去海伯利安禁地的签证向议会游说,拜访任何一个可能提供疗法的研究机构或诊所。数月匆匆过去,更多的医疗机构承认他们束手无策。最后他逃回希伯伦,瑞秋仅有十五个标准月大;以希伯伦所使用的古老单位来算,她仅有二十五磅重,三十英寸高。她已经不能给自己穿衣服,语言只剩下二十五个词,其中最喜欢的是“妈咪”和“爹地”。

索尔喜欢抱着自己的女儿。每当她歪着头靠在他的脸颊上,他的胸膛感受到她的温度,她皮肤的味道——这一切都会让他忘记所有极度的不公正。在这些时候,索尔总会暂时地感到这个世界的安宁,要是萨莱也在身边,那就再好不过了。正是因为如此,他与自己并不信仰的上帝之间愤怒的对话也会暂时停火。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人类承受的各种形式的苦痛,到底有什么可见的理由?

——很明显,索尔想,自己是否第一次在某一点上取得了辩论的胜利。但是他又感到怀疑。

——一件东西无法看见,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真是别扭。要进行一项陈述,并不需要作三重否定。特别是那种并不高深的陈述。

——完全正确,索尔。你已经开始明白这些要旨了。

——什么要旨?

对于他的思索没有任何答案。索尔躺在房间里,聆听着沙漠风声的号哭。

瑞秋说的最后一个词是“妈妈”,在她刚刚五个月大的时候,口齿含混不清。

她从摇篮中醒来,没有——也不可能——问自己在哪里。她的世界完全由吃饭、睡觉和玩具组成。有些时候她哭个不停,索尔想,是不是因为想要妈妈呢。

索尔去丹村的小卖部买东西,选择尿布、奶嘴,偶尔买点新玩具的时候,都会带上自己的宝宝。

索尔离家去鲸逖中心的前一周,以法莲和另外两位长老过来和他谈话。时值傍晚,渐褪的辉光在以法莲光秃秃的脑袋上反射着光芒。“索尔,我们都很担心你,剩下的几周会有些难过。女人们希望能帮帮你,大家都想帮你。”

索尔伸手握住了这位长者的前臂:“我很感激,以法莲。衷心感谢过去几年你们所做的一切。这里已经是我们的第二个家了。萨莱应该会……应该也想让我对你们说声谢谢。但是我们周六就要走了。瑞秋会好起来的。”

坐在长凳上的三人面面相觑。阿弗纳问:“他们找到疗法了?”

“没有,”索尔说,“但是我找到了希望的理由。”

“希望是个好东西。”罗伯特小心地说。

索尔笑了,他灰色的胡须中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最好是这样,”他说,“有时候那就是我们唯一能拥有的东西。”

《民星访谈》开镜时,瑞秋坐在索尔的臂弯里,摄影棚的全息摄影机调整焦距,为她拍了一张特写。“那么你是说,”节目主持人德文·白俊,这张环网数据网排名第三的明星脸说道,“伯劳教会拒绝让你回到光阴冢……霸主在授予签证过程中一直故意拖延……这些事情都令你的孩子最终注定要……死去?”

“的确如此,”索尔说,“去海伯利安的旅程不可能在六周之内达成。现在瑞秋只有十二周大。伯劳教会或环网当局再稍稍拖延,都会杀死这个孩子。”

摄影棚里的观众开始躁动不安。德文·白俊转向最近的遥控成像仪。他粗犷友善的脸填满了监视器的画面。“我们的嘉宾不知道他能否挽救自己的孩子,”白俊说道,他富有感染力的嗓音里充满了微妙的情感,“但是他所要求的仅仅是一个机会。你们认为他……和他的孩子……是否值得拥有这个机会?如果你认为值得,那么请联系你们当地的星球代表和最近的伯劳教会堂。距离你们最近的教堂的号码现在已经出现在屏幕上,”他又转身对着索尔,“我们祝你好运,温特伯先生。还有——”白俊的大手碰了碰瑞秋的脸颊,“——我们祝愿你诸事顺意,年轻的朋友。”

监视器一直显示着瑞秋的影像,直至画面渐黑。

霍金效应令人恶心、眩晕、头痛,并伴有幻觉。旅程的最初一段是乘坐霸主火炬舰船“无畏”号,经过十天时间,抵达帕瓦蒂换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