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称,现在时(第3/7页)
“为什么呢?”
她挤出一个微笑。“你才刚回家,总不能丢下你不管吧。我觉得应该花点儿时间多陪陪你,度过这个调整期。”
“那我得什么时候去见治疗师呢?他叫什么名字?”我即将面对的刽子手。
“是个女治疗师哦。梅尔道医生,在巴尔的摩,明天我们开车去。”这就是他们的大计划。苏布拉马尼亚姆医生带不回特雷莎,他们但凡遇到自称有办法的,都忙不迭地要去试试。“知道吗,她已经成功帮助了很多像你这种情况的人。那里有本她的书。”她朝饭桌点点头。
“那又怎么样?苏布拉马尼亚姆医生也在写呢。”我捡起书,《回家之路:寻找迷失在“禅”中的孩子》。“要是我不配合呢?”
她一言不发地铲着蛋。再过四个月我就满十八岁了。S医生说,到时候他们想管我可要难得多。时钟的嘀嗒嘀嗒不停地在我脑海里回响,声音那么大,爱丽丝和米奇不可能听不到。
“咱们先找梅尔道医生试试看吧。”
“先?那之后呢?”她没有回答。我眼前浮现出这样的景象:我被绑在床上,一名神父在我扭曲的身体上方划着十字。这是我的想象,不是特雷莎的记忆——我辨得出二者的区别。再说了,就算这事真的发生在了特雷莎的身上,对方也不会是个神父。
“那好吧。”我说,“万一我直接跑了呢?”
“如果你变成小鱼,”她轻轻地说,“我就变成捕鱼的人去抓你。”
“什么?”我大笑起来。我还从没听过爱丽丝这么讲话,以前的对话没有哪一句不是正经八百,真情流露。
爱丽丝的笑容透着忧伤。“你不记得了?”
“哦,记得呢。”记忆灵光一闪,“《逃家小兔》。她喜欢那本书吗?”
***
S医生的书写的就是我。唔,其实是针对所有嗑“禅”过量的病友,但我们总数也不过一两千。不论在美国还是其他地方,Z都不是特别流行的成瘾药。它不是致幻剂,不是欣快剂,也非抑制剂,服用之后不会产生兴奋感、甜蜜感,甚至不会有通常意义上“嗑高”的感觉。很难看出它到底哪里吸引人。说真的,我看不出来。
S医生说,大多数毒品都不是用来让你感觉舒服的,而是让你什么都感觉不到。它们的效用是麻木和逃避。“禅”则是一扇艺术级的专业逃避之门。它剥夺信使的权利,将他锁在屋里,使之无法向女王传达信息。神经图谱停止更新,女王无法得知议会的一举一动,亦无须宣读诰令,她沉默了。就是那种沉默令特雷莎之流极度渴望。
但是,它真正诱人之处在于过量服用,这仍是对于特雷莎那样的人而言的。吞下过量的“禅”之后,信使几周都出不来。等他终于被放出来时,他已记不起回到女王城堡的路了。多年来自我更新的整个过程突然偏离了轨道,沉默的女王已无法找到。
于是,可怜的信使做了他唯一力所能及的事。他出门,向遇见的第一个姑娘传达了讣告。
老女王驾崩了。新女王万万岁。
***
“嗨,莎莎,我是梅尔道医生。”她是个矮矮胖胖的阿姨,有着一张宽心的圆脸,黑色短发已开始染霜。她向我伸出手。她的手指冰凉而纤细。
“你刚才叫我莎莎。”
“听说你喜欢别人这么叫你。你希望我换个称呼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以为,你会让我一遍遍地反复说‘我叫特雷莎’。”
她笑了,坐上一把红色的皮椅,椅子看上去柔软又结实。“我觉得那样没多大用,你觉得呢?我不能逼你做任何一件你不想做的事,莎莎。”
“那我随时都可以走喽。”
“我无权阻止你,但我必须向你父母反馈咱们的进展。”
我父母。
她耸耸肩。“那是我的职责。你要不要坐下来,跟我聊聊来这里的原因?”
她对面的椅子是布面的而非皮革,但仍比苏布拉马尼亚姆医生办公室里的任何坐具来得舒适。整间办公室都比S医生的办公室更为舒心:镶白边的淡黄色墙面,白色布帘后透出光芒的大窗,热带色彩的挂画。
我没坐。
“你的职责就是把我变成米奇和爱丽丝的女儿。我不会乖乖听话的,咱们花再多的时间谈心都等于放屁。”
“莎莎,没人能把你变成除你之外的另一个人。”
“好的,那咱们这边完事儿了。”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虽然本意是想随便看看——从书架上拿起一个非洲娃娃模样的木雕。书架上摆饰着许多书,看上去挺学术,但每列架子都留出了长长的空间,考究地摆放着糖果拐杖、日式扇子以及展示表彰和感谢的方匾。S医生的书架是用来放书的,一本本堆叠在一起,而梅尔道医生的书架则是用来推销她思想的。
“那你是干什么的呢,是精神科医生、心理医生,还是别的什么?”这两类人我都在医院见过。精神科医生就是S医生那样的医学博士,有权给病人开药,但我搞不清楚心理医生是干什么吃的。
“都不是。”她说,“我是个咨询师。”
“那‘医生’是打哪儿来的?”
“教育学博士。”她的声音没变,但我觉得这个问题好像惹恼了她,让我莫名开心了一阵。
“好的,咨询师博士,你要我咨询什么呢?我又没疯。我知道特雷莎是谁,知道她做了什么,知道她以前就住在我身体里到处活动。”我把木娃娃放回原处,它旁边是一个玻璃立方体,也许是用作镇纸的。“可我不是她。这副身体是我的,我可不会为了让爱丽丝和米奇找回宝贝女儿,就跑去自杀。”
“莎莎,没人要求你自杀,甚至没人能把你变成之前的那个你。”
“是吗?那他们花钱请你干什么来的?”
“我会尽量解释的。请坐,请。”
我环顾四周找钟,最后发现它放在一个高高的书架上。我在心里设下了五分钟的时限,然后坐到她对面,双手放上膝盖。“说吧。”
“你父母让我和你谈谈心,因为我帮助过像你这种情况的人——其他过量服用Z的人。”
“帮他们做什么?假装自己是另一个身份吗?”
“我是帮助他们重拾自我。你在这个世界的经历告诉你,特雷莎是另一个人。没人能否认这一点。但不管从生理上还是从法律上来讲,你就是特雷莎·克拉斯。你想过要怎么应对目前所处的情况吗?”
实际上我想过,当务之急就是尽快从这个该死的地方出去。“我会想办法的。”我说。
“对于爱丽丝和米奇呢?”
我耸耸肩。“他们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