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灾变(第5/9页)
他准备向总统告辞了。在他们谈话时,巨大的地下室里始终没有第三个人。拉姆斯原想,总统的随从可能此刻回避了,但谈完话仍然没有一个人出来。拉姆斯不忍离开濒死的总统,俯在耳边说:
“总统阁下,我要走了,我会记住你的嘱托,尽力保存文明的火种。你的随从在哪儿?我喊他们来。”
总统勉强睁开眼睛,微微一笑:“没有人了,是我赶他们走的,你刚才见到的就是最后两个人。每人在死前都有一两件私人事务要处理吧。你不要管我了,快点走吧,外边还有一架飞机,可以把你送回圣地亚哥潜艇基地。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的事。永别了。”
他合上眼睛,少顷又睁开眼,平静地说:“走吧,孩子。我对你还有一个要求,”他看着拉姆斯的眼睛,“不要回家。你的亲人必死无疑,现在更重要的是生者。你无权把生命浪费在回家途中。”
拉姆斯的心被割开,又被撒上一把盐,但他的回答没有犹豫:“我答应。你放心吧。”
总统笑了笑,安详地合上眼睛。拉姆斯忍住泪水,向床上的人默默鞠躬,然后离开昏暗的大厅,孤独的脚步声敲打着周围的死寂。那架飞机在原地等着他,已经加足了油,但驾驶员是另外一个人,他的头盔里是同样惨不忍睹的面容。像前一个驾驶员一样,他没有做自我介绍,没有寒暄,只同他握握手,说:
“登机吧,拉姆斯先生。”他又加了一句,“你肯定不会让我们失望,愿上帝保佑你。”
飞机拉升过程中,拉姆斯回头感伤地望着下面的灯光。忽然之间,那儿灯光熄灭了,全美国也可能是全世界唯一的灯光熄灭了。下面是地狱般的黑暗。拉姆斯想,这是一个很贴切的隐喻吧,人类的文明之光已经熄灭,至少是暂时熄灭了,不知在多少年后才能被重新点燃。灭绝的悲凉和创世的悲壮同时在他心中鼓荡着,震得耳鼓嗡嗡作响。他回过头,不再往地下看,也没有往家乡的方向看。总统说得对,死人已矣,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全幸存者。他肩上是一个比落基山更重的担子。
一年之后,134名代表在圣地亚哥国民银行的地下金库里聚齐。他们选这里当会址是因为这儿有厚厚的遮蔽,不是因为这里的黄金。自从文明崩溃后,金库的大门一直敞开着,成千块金锭堆放在那里,闪着妖异的光芒。有些金锭散落在地下,甚至散落在门外,估计曾遭过一次抢劫。但看来人们很快认识到,当人类社会崩溃之后,金锭远没有面包衣服有用,于是贵重的金锭受到彻底的冷落。
134名代表代表了20048个幸存的人。大部分是白人和黑人,有极少量的黄种人。美国人占了一半以上,而且,绝大部分是潜艇官兵。这说明,美国社会的效率远远高于其它国家,尽管在这场灾变中首当其冲,但它的高效率保住了很多人的生命。
这个数字低于弗莱明总统的估计,原因是多方面的。在很多国家中,那些躲过第一轮幅射的潜艇官兵或矿工没有得到及时通知,所以,当他们发现情况异常时,都急不可耐地回到地面上,这样,他们没逃过超剂量幅射。有些幸存的人精神失常了;有不少人义无反顾地回家去了,虽然明知道回家的跋涉将使他们长期暴露在危险的射线中,也明知道家人早就死了,但他们还是要回家,与家人死在一块儿。 此外,也许还有一些幸存者,但至今没能同他们联系上。当全世界的通讯、交通、电力、媒体、食品供应系统全部瘫痪后,要想同所有幸存者建立联系,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20048个人。这个数字不算小,当年,非洲的人类祖先经中亚进入亚洲欧洲,其后的蒙古人种进入美洲,马来人到达波利尼西亚群岛,其人数大概都在两万左右,但那些先民们都很快繁衍生息,形成了昌盛的民族。人数少不是关键,关键是性别比例过于悬殊,拉姆斯常常盯着名单发呆。200048个人中只有五个女人,再把65岁的珍妮特除外,只余下四个有生育能力的女人。未来的人类要靠这四个女人来延续?
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有一个中国女人覃良笛,是两万人中唯一的生物学家。当时她乘“海龙王”号海底考察船在一万米深的马里亚纳海沟考察深海生物,幸运地躲过了劫难。她的专业恰恰是基因工程,这个技能对于残余的人类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拉姆斯想,这场灾变中,上帝在60亿人中恰巧护佑了这个女生物学家,说明他毕竟对人类有偏爱吧。
覃良笛今年32岁,貌不惊人,身材瘦小单薄,眼窝较深,高颧骨,平时话语不多。她是最先一批和拉姆斯联系上的,此后的交往中有几件事让拉姆斯对她刮目相看。第一件事,在他们风尘仆仆在全世界各地奔波时,覃良笛的一身衣服总是整洁如新,真不知道她怎么能抽出时间来梳洗整容;但不久之后为了工作方便,这个很注意风度的女人干脆剃光头发,丝毫不在意同行男人的目光。这两件小事说明了覃良笛的个性,她思维明快,能鸟瞰大局而舍弃细节,在很多方面与拉姆斯相似。
很快,覃良笛成了他最得力的伙伴。
地下室里点着蜡烛,134名代表散在屋里,大部分人席地而坐,有人把金锭搬来垫在屁股下,有人斜倚在货柜上。拉姆斯借着昏暗的烛光看着134名代表,为了这两万人的召集,他经受了多少艰难啊。副艇长乔塔斯也在,他代表着120名奇顿号潜艇的官兵(有10人不听劝阻执意回家了)。覃良笛立在他右边,用目光向他示意:拉姆斯,开始吧。拉姆斯缓缓地说:
“超新星灾变之后,人类的代表终于第一次聚到一起。在这个时刻,我不禁想到了可敬的弗莱明总统。他在死前强撑着病体召见我,委托我……”
他说得很动情,心中浮着上帝般的责任感,没想到这种气氛被破坏了,有人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是中国的一个煤矿工人,叫张根柱,一个身体粗壮的男人。他破口大骂道:“不要提那个老杂毛!狼心狗肺的家伙!他满可以向东半球的国家发一个警告。如果他发了警告,说不定还能多活十万八万人。你们这些心肠阴毒的白人鬼子!”
这番话一下子把会场气氛推到爆炸的边缘。乔塔斯立起来,怒视着这个没教养的人。南非的金矿矿工塞拉贝基则与张根柱站在一起。拉姆斯非常生气,不过,想起弗莱明总统曾说过的那句话:将死之人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呢?他不免觉得底气不足。场面僵持着,覃良笛来救了驾。她厉颜厉色地喝住张根柱:
“不要说这些废话了!你真糊涂,现在是算旧帐的时候吗?”她放缓语气说,“过去的是是非非一笔勾销吧,我们这两万人是人类延续的唯一希望。现在,在我们之中不分国家,也不分白人黑人黄种人,咱们只有拧成一股劲,才能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中生存下去。不要说这些了,拉姆斯,开始正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