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第3/5页)

他放下手,看了一眼小蛮子金灿灿的长卷发:是了,实不该为了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去废心思。

往后岁月,他还要更多的时光陪恬恬长久。

○○○

建初年舒氏反叛、戎狄侵乱,终于在定国公尹元的主持下平息,前朝文臣武将由众人商议更迭,安平郡王被追封为端慜太子,由他的儿子凌琅即位,依旧尊凌冽为皇叔。

登基大典上,尹元本想让凌冽抱着小团子接受朝贺。

但,凌冽拒绝了。

新皇登基,他身上有军功,出现并不合适。

且小团子刚刚会说话,一份诏书季鸿带着众臣删减了多次,留下了统共一百二十字。凌冽耐着性子教了两天,凌琅却还是会将一些内容念错,或者念不大清楚字音。

最终,凌冽也被闹得没了脾气,准备让定国公来代替,他是三朝元老,身份更加贵重,作为新帝登基的肱股之臣,代念敕文最合适不过。

但定国公也推辞了,他当年能在朝堂上急流勇退,就是看清了皇权、外戚和阉党三方争斗,此消彼长、无止无休。

或许一两代明君圣主能够做到“垂衣拱手”、臣子们能做到安守本分,但往后,谁也拿不准子孙后代的心性。

他们尹家现在行得正坐得直,但谁又能为后人保证?

定国公不想授人以柄,凌冽同样不想让有心人做文章,将来让小皇帝和他离心,再生了中原与苗疆之间的战祸。

想来想去,凌冽眉目一闪,将季鸿找来,拎起团子的后领往这位端方的君子怀中一塞。

然后,大锦北宁王就在季鸿惊讶的目光中,疾步跑出了明光殿。

季鸿看看怀中的“当今圣上”,一时拿不准要跪下行礼,还是先替皇帝陛下擦擦眼角的泪渍。

结果凌琅看着凌冽远去的背影,只是委屈地扁了扁嘴,最后自己捉起季鸿的衣袖抹抹脸,“皇酥不要我了——”

那奶声奶气的声音,让季鸿瞬间忘记收回了手,也平生第一次,没有恪守恭礼。

而凌冽一溜小跑,穿过明光殿前长长的宫|道,远远看见站在战象旁同几个小勇士说话的乌宇恬风,他笑起来,慢慢放缓了脚步——

这条宫|道,他五六年前走过一次。

不过那时天空下着蒙蒙细雨,他自己满面泪痕,在尽头撞上了身披铠甲的郭云将军。

这次,宫|道尽头站着的是满头金发、身形颀长的乌宇恬风,他的俊脸上挂着梨涡融融,一双翠色大眼睛亮得很,看见他时,眼里几乎倒映着整个湛蓝放晴的天穹。

乌宇恬风先看到他家漂亮哥哥回来了,而且满脸都是好看的笑。

等凌冽走近,他才看见他额角鬓边都挂着汗。

他抬起手,本意是想帮凌冽拭去那些汗水,结果凌冽却在他抬手的瞬间,足尖一点、微微跳起来,扑入了他的怀中。

这样轻浮不检点的动作,凌冽可从不会做。

即便后来他们好了,凌冽也从不在众人面前做。

小蛮王只用了须臾惊讶,就极快地搂住凌冽的腰,抱着人转了小半圈,用自己的宽阔的腰腹挡住了身后蛮国勇士们好奇而羡慕的窥探视线——

凌冽搂着他,只是笑,一双眼睛弯弯的。

乌宇恬风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凑过去啄了凌冽额心一下。

凌冽抬头看他。

“……你是真的哥哥吗?”乌宇恬风小声喃喃,“哥哥可不会这般儇薄孟浪的——”

“嗯?”凌冽伸出手指,掐住了乌宇恬风一截小臂。

熟悉的触感回来了,乌宇恬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抬起另一只手,替凌冽擦了擦额边的汗水,“那……哥哥遇到什么好事啦?怎么这样高兴地跑回来?”

凌冽闷头一笑,想到小团子那扁下的嘴角,他拍了拍乌宇恬风的肩膀,难得露出几分戏谑,“快走,阿象是不是比雪星跑得快?我——”他顿了顿,又笑了一声,“我把小团子丢了。”

“啊?”

“准确地说——”凌冽反过来用力,熟练地拽着乌宇恬风上了战象,“是托付给了最合适的人。”

乌宇恬风眨巴眨巴眼睛还没明白,就被同样为“美人”迷了心智的阿象给颠了一下,灰色的战象起身,也不管士兵和百姓,一溜烟从军中蹿出去,远远地将宫禁高高的红墙甩在身后——

后来,

也是到第二年上改元时,乌宇恬风才明白了他家哥哥的意思。

他家哥哥平日里严肃冷面,内心却是个蔫坏的:

将凌琅那个团子塞给季鸿后,就带着他溜之大吉,不仅没参加小皇帝的登基大典,甚至都没带上北宁王府的小管事和一众影卫。

听闻定国公知道消息的时候,气歪了嘴,胡须都扯掉一大把。

而季鸿抱着团子,耐心教了凌琅好几遍那封敕令,最后却败给了爱哭的小撒娇精,红着脸的新任季太傅,在新帝登基时,以“帝师”之身份,代替小皇帝、念完了所有的诏命。

于礼僭越,也是端方守礼的季鸿,平生第二次逾矩。

新帝年号“永熙”,据说是小团子自己选的,定国公让礼部选了许多年号来,凌琅都看不大懂,只以为是拿过来的纸片玩具,撕撕扯扯弄坏好几张。

守在旁边的季鸿当时还不是“帝师”,只是被北宁王塞了“团子”带着,没法儿脱身。他眼看定国公要生气,忙上前,一边哄着凌琅放手,一边重新誊抄了一份。

第一张,就是这个“永熙”。

从小就聪明懂事的凌琅坐在地上转了转眼珠,一把上前抢过,也不管墨痕干不干,挺直了小胸脯冲定国公道:“我要这锅——!”

看着奶声奶气的小团子,定国公偃旗息鼓,大手一挥、定下年号“永熙”。

季鸿长舒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中捏着的,乃是皇帝才可用的御笔。

“……”他抚了抚额,不过数日,他已经逾礼三次。

往后还有岁月长久,季鸿将小陛下从地板上抱起来,在心底叹了句:阿弥陀佛。

○○○

永熙元年秋。

武王街上的改建事毕,新任御史中丞虞书穿过排队领红封的工匠队伍,来到了五进的红漆大门前——

正中的朱笔写就的牌匾被取下,自从北宁王离开后,这里就在他的授命下,改成了一处“慈敬义学”。

院落中的假山后,是阵阵郎朗的书声。

从前的王府小管事元宵,如今成了这处义学的大管事,虽为管事,但他却还卷着衣袖,带下人们做月饼。见虞书进门,元宵拍了拍手上的灰,迎上来——

“王爷怎么说?”

凌冽不告而别,只在军帐中留下了他们几人的身份名契——北宁王是个好主子,但说白了他们身份上还有主奴之别。凌冽从前将他们从各种险境中救出,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成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