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7/8页)

“姐,要不下周六晚上你叫黎光一起来吧。我觉得你需要让他也参与到你的生活和朋友圈里,不能总是你跟着他混,否则你们俩的关系,太不健康了。”

谢晓丹心想,自己何尝不想这样呢,可是她不确定黎光会怎样对待她的邀请。“哎,还是算了吧,他要真来了,咱们大家肯定都不自在,他特别喜欢给人当人生导师,到时候估计得烦死你们。”晓丹想以一句玩笑,来开解自己的无力和无奈。

“没关系啊,他在事业上确实很成功,如果愿意跟我们分享经验,那是好事啊。他说什么,我跟高畅一定都认真听着。说起来,人家也是我们留美的前辈,多跟他学习是应该的。我只是觉得,你们俩的关系,需要有一些发展,你们在一起也一年多了吧,他好像从来没参与过你的任何活动,这种关系,感觉,没有根基,你明白吗?像浮萍一样,不牢固,对你不公平的。而且,说实话,我很难想象,不平等的情感关系里,会有真正的快乐吗?”

是不是留洋回来的“人生赢家”们都爱给人当人生导师?谢晓丹不禁一乐。她当然明白陈青是非常善意的,而且只是因为事关自己的表姐,否则以她的习惯,也不会对任何人任何现象,轻易做出评价。可惜,陈青只说对了故事的一半:他们之间的情感关系确实不平等,自己也的确一直都不那么快乐。但任何一种关系,之所以长期没有被打破,恰恰是因为它不平等的表象背后,深藏着一种实质上的平衡。谢晓丹之所以接纳了这种“不公平”的情感模式,是因为在其他很多方面,黎光能给她想要的。不单纯以感情交换为基础的恋爱关系,自然不可能像陈青高畅那种纯粹以感情交换为基础的恋爱关系看起来公平。然而,其实也不失为一种公平。

回北京的航班上,谢晓丹心不在焉地攥着遥控器拨弄着航空娱乐系统,身旁的黎光,喝了一杯香槟后,放平了座椅,盖着毯子假寐。如今,晓丹也是头等舱的常客了,她向空姐要了一杯普洱茶,鼓足勇气却又似是不经意地对黎光说:“下周末你在北京吗?之前我跟你提过的,我那个在斯坦福读书的表妹,她和她男朋友准备结婚了,请我吃饭,你也一起来吧,你们都是干金融的,她一直说有机会要多跟你学习学习。”斯坦福,金融,这些和自己距离十分遥远的名词,却是她精心挑选出的,仅有的支撑着她尊严的信息:我谢晓丹的家人层次也是不低的。尽管,她也明白,在黎光看来,这点微弱的火光,就像是皇帝的新衣。

黎光依旧微闭着眼睛,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要不是对他有足够的了解,肯定会误以为他真的没听见。半晌,黎光闭着眼睛淡淡地回答:“我就不去了吧,你们年轻人在一起聊天,我也插不上话,我去了,你们反倒不自在。”他侧了侧身,接着说,“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办婚礼的时候,以咱的名义给包个大点的红包吧,你定个数,告诉我就行。”

谢晓丹扭头看着舷窗外,血色晚霞中黑色的云海峰峦叠嶂,她啃了半天下嘴唇,到底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周六那天,北京城里下了大雪,洋洋洒洒半个上午,黄昏时分,车轮和脚步将路面蓬松的积雪轧出了乌突突的冰棱,寒意自地面升起,直抵心扉。上周末还沉浸在南海碧波万顷的景致中,此刻又置身在寒冷阴霾的北国之冬,谢晓丹切换得不及时,周中就开始感冒,又是咳嗽又是喷嚏,这种时候,北京三环的“家”就不再像家,原形毕露变回出租屋了,没有亲人,没有爱人,锅碗瓢盆,瓷砖木器,都生硬冰冷得很。几年前,好歹还有个不情愿的丁之潭泡包方便面,如今,黎光还没有楼下保安指望得上。好不容易熬到周末,要不是提前答应了陈青的约,真恨不得一整天都窝在被窝里。下午四点,谢晓丹强打精神起床,戴了副遮挡黑眼圈的黑框眼镜,也顾不得精心装扮,裹上件长到脚踝的黑色羽绒大衣,蹬了双还残留着上一轮雪渍的UGG羊毛靴,打车到了日坛路,终于一步三滑地挪到了日坛涮肉。

门口蓝底红字的大灯箱,映着一路顶着薄雪的红灯笼直通小院深处,两旁苍劲的枯树上挂满了金黄色的小灯泡,透着股上世纪90年代的怀旧和温暖。落雪之日,守在这皇城根儿脚下,最适合就着小酒,烧着木炭,来一口清汤涮羊肉。前院的大厅里蒸汽升腾,热闹非凡,谢晓丹穿到后院,夏天颇为抢手的露天小院此刻安静了许多,四合院东西厢房都改成了一间间的独立小包厢,呼着水蒸气的玻璃窗透出影影绰绰的烟火气。谢晓丹掀开其中一间的蓝布棉门帘儿,起了一阵风,连廊上的积雪扑扑簌簌地落了她一肩。包厢内灯火通明,生气盎然,红底儿镶金碎的壁纸让房间看起来喜庆温暖,小包间不大,一张圆桌便塞得满满当当,桌面上鲜红的羊肉卷,碧绿的大白菜,点着红色腐乳的芝麻酱蘸料盛在蓝花瓷碗里,七八个景泰蓝漆的小铜锅摆在当中,都已经迫不及待地升起了白烟,一群叽叽喳喳的年轻人围坐左右。

谢晓丹一愣,原来不止陈青两口子啊,她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觉得场面有点不对劲,不会连表妹都要给我介绍对象了吧?

“姐,快过来,坐我旁边,就差你了!”穿着件枣红色羊毛衫的陈青起身招呼,晓丹注意到她身旁还留了个空位置。

一众年轻人都客客气气地点头相让,谢晓丹面带微笑地挤进去,脱了羽绒大衣,从坤包里掏出支迪奥的桃红色唇膏,趁着上菜的热闹,低头迅速擦了一遍,这才压低声音对正在催服务员上酒的陈青说:“青青,今天这到底是什么局啊?怎么提前也没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就咱们仨呢,妆都没化。”

陈青心情看起来相当不错,一反以往稳重素净的形象,她冲谢晓丹飞个眼神:“开玩笑,我姐什么颜值啊,素颜都能亮瞎别人的眼!”

“姐,不能再化了,你已经够美了!陈青今天拼了老命才把她那俩眼睛描大了点,你要一扮上,又找不着她的眼了!”高畅大笑着伸过头来凑热闹,陈青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却也丝毫不恼。

对面一个女孩接话:“哎,对哦,我说看起来怎么有点变化呢,陈青你今天化妆了啊?哇塞,太难得了,咱俩认识这么多年,除了那年毕业典礼,我好像还从来没见过你化妆呢!”

“怎么样?比那时候进步不少吧?”陈青挑挑眉毛,冲那女孩抛个媚眼。谢晓丹从侧面看着她略显笨拙的眼线,还有涂得像苍蝇腿一样的睫毛,有点纳闷儿,有点着急,恨不得亲自操刀再给她重画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