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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我三十八了。”
“几月的?”
“九月。”
“那叫君姐。我比你大一个月。”
“哎哟喂,真看不出来!”
“你看不出来的多了,”文君笑得爽朗,“文队哪儿成啊,文处。”
“这我倒是猜着了,你们特情部门解散之后,好像衔儿都提了,好些还都分去了大部门任职。”
“那是表面儿,其实就是闲置了,给个职称安抚安抚。像我在档案室,这夏新亮知道啊,荒无人烟。”
“不被重用倒没啥,你怎么去了档案室啊?”
“早前先是分去了你们重案,就还是我们老大手底下,他坚持留我,后来隗队重组重案,他那徒弟叫什么来着?我记不住了,那小子说女同志,尤其我那么一个年纪,就意思我到生育年龄了呗,就给我‘照顾’进档案室了。”
这“照顾”二字“黑”得真是不留情面,我嘬了下牙花子,这是戴天的行事风格。纸里包不住火,我争取个宽大吧:“那是我师弟,叫戴天,现在是我们一把手。你甭搭理他,八成他就是觉得你从前跟着光明队长,跟我师父属于平起平坐,他才瞎说一气。这事跟我师父肯定没关系。”
“噢!你是隗队的徒弟啊?哦哦哦哦!刘、刘……”
我们正闲聊,李昱刚的电话打进来了。
认定了树坑的大概位置之后,文君打起了手机。要说真是术业有专攻,来去俩电话,我们当下就知道这人是谁了。给情报的人跟文君约了夜里3点见。这会儿时间还早,文君说:“干脆我回家换套衣服吧,我这也是放下孩子糊里糊涂就跑出来了,不像个样子。”夏新亮那眼珠子都快努出来了,然而文君紧跟着那句“老二太小,我也得回去看看”真的是惊呆了我们师徒二人。
“天山童姥。”
文君上了出租车,我点了支烟回到车上,跟夏新亮说。
夏新亮没吭声,我刚要回头,他把手机屏幕举到我眼前。
好家伙!真天山童姥。她是怎么做到把自己捯饬成一古怪少女跟小伙子合影的?一点不夸张,不是夏新亮眼瞎,这模样我也瞧不出来她的年纪不光比夏新亮大,而且比我还大!这不科学。
更不科学的是文君杀回来时的容貌。只见从出租车上下来一女的,好家伙,那叫一个花枝招展!毫不夸张,我敢说她就是这条街上最靓的女人。当当当,靓女来敲车窗,我放下来,听见她说:“你们别下车,下车就认出来了,我先去晃晃。”
我跟夏新亮睁眼看着靓女踩着高跟鞋挪着猫步走远了。她绝对是搞特情出身的无疑,这玩意儿会画皮啊!打眼儿我都没敢认她!
“咱跟着呗。”我发动了车。跟这儿溜车一点不奇怪,全是干这个的,完美隐藏。
不一会儿,文君停下了脚步,我看着她从挽手袋里掏出了一瓶迷你的瓶装矿泉水,说实话,我还以为她会掏出一盒烟呢。
她就这么站了一会儿,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一个男的,跟我印象里那种“鸡头”截然不同,挺有绅士风度的一翩翩公子,身后倒是跟着个猥琐的小弟。只见他张开双臂抱了抱文君,两人说了会儿什么,就开始走动起来。
夏新亮的微信这时候响了,言简意赅:“见我点头就动手。”
目标人物随后出现,我跟夏新亮火速行动,得把彤彤请上车。妓女见警察的本能反应就是想跑,铺垫啥都没用。本来这个彤彤跟文君他们站一块挺放松,但约莫彤彤雷达时刻在线,一见着我跟夏新亮,拔腿就跑了。
追呗!今儿主旋律大约就是追。追还不敢闹出大动静,否则更麻烦。
终于拉住了彤彤,控制着他往车那边走,我一看:“哟,君姐怎么没了?”按着彤彤的头把他塞进车里,我正踅摸着文君,只见文君从不远处停着的一辆奔驰里下来了,也说不上她是走还是跑,那双恨天高她算驾驭得灵便了,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就上来了:“赶紧走。赶紧。”
“这是怎么了?”我刚张嘴,就见奔驰里下来一小孩儿,二十岁有没有都不好说,往我这边来了。
一脚油门踩下去,从敞开的车窗里我听见了络绎不绝的——“×你妈!”
“介绍介绍情况呗。”我乐着问。
文君一边喝水一边说:“嗐,我站路边儿等你们,这孩子从车里伸出一只手抓我,硬给我拽上了车。我说你找我?那边那么多呢。他说我就找你了。我说我刚生完孩子漏奶,他说正好喝点儿败败火。我劈手就抽了丫俩嘴巴。可能是力道没掌握好,瞧,这是牙冠吧?”
夏新亮都乐叉劈了,原本紧绷着弦儿的彤彤也乐得直抽抽。
他放松是好事,彤彤跟着我们回了队上,让他隔着审讯室玻璃看刘俊,因为日子近,他还真记得:“没错,14号晚上是他给我拉走的,草包一个。”
就这么着,刘俊的嫌疑彻底排除了。
我们也不是扫黄打非,说到底还是请人家来协助办案,认完人就让夏新亮送彤彤出去了。
“线索断了?”大约是见我面露难色,文君问我。
“再梳理吧。就是这鳖孙儿太耽误我们时间,直说不就完了,还跑!”我看向审讯室里蔫头耷脑的刘俊,谁坐那椅子上都灰头土脸。我审讯过太多人了,有钱的、没钱的;有社会地位的、没社会地位的;高才生、无业游民;等等。剥离掉各式各样的外皮,裸露出来的只剩人性。人性很复杂,但坐在那张椅子上,趋利避害却是每个人共同的选择。哪有什么实话假话之分,只有真相恒定不变。
“压力大呗,特殊癖好怎么跟你们开口。”文君说道。
“找都找了。更何况这事不撂,难道杀人他能背啊?”
“你看他那德行,字儿都快刻脸上了,”文君的视线透过玻璃扫视着审讯室,“这种人啊,脸比命还金贵。”
“呵。”
“要只是嫖娼,他也就吐了。这多敏感啊,这类边缘群体太敏感了。谁也不敢轻易勇敢,勇敢跟就义基本可以画等号。这几年还算可以了,你看你逼一逼他,他到底跟你交了实底儿,搁十年二十年前,冤案也吓不住他。”
“活下来比什么不强!”
“那你得看对‘活’的定义。活着像死了一样,还不如真死了。抛开你们这嫌疑人不说啊,跟你聊聊群体意识。什么是群体意识?排他性。绝大多数人都喜欢异性,喜欢同性的就会被排他。这种排他性的可怕之处在于,你身上一切的身份粉饰都不作数儿了,只剩下异端的标签。这种攻击是激进的、无脑的、不假思索的。举个尽人皆知的例子。这两年一到愚人节,好多人首先想到的不是愚人,而是缅怀张国荣。而张国荣恰恰是群体意识的受害人。要说他,事业有成、万众瞩目、不缺钱、不缺名声地位,一代巨星嘛。我们现在说他死于抑郁症,但是他那么积极乐观的一个人,包括现在你看那些自媒体给你推荐养生秘诀什么的,好多还是张国荣怎么怎么养生,明显人家曾经也是奔着长生不老去的,怎么就抑郁了?他其实没有抑郁的理由,我觉得还是他的性取向这个事被人诋毁导致他抑郁。然后他跳了楼,他跳了之后两三年吧,舆论导向又变了,当初那些刽子手媒体掉过头来带头怀念。这就是我为什么说,活着像死了一样,还不如真死了。真死了,死亡本身的力量就能战胜一切,包括群体意识。”文君刚说完,另一个声音又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