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杀”(第13/14页)

我发现所有的体制内都是这个通病,一方面看不起职称,一方面又暗暗羡慕着职称所带来的名声、利益,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老百姓老说反特权,实际上他们恨的不是特权,而是特权给某人带来的荣耀、利益,要说把这特权给他,他乐不思蜀。这就是人性。

戴天稳坐一把手的交椅,看不惯他的人多了,他没那个能力,德不配位,这是事实。但我们也不能酸他,他溜须拍马那一套一般人真的练不来,吃屎、吃苦,方能成功。吃苦难不难?难。吃屎呢?那都不是难了,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我瞧不上戴天,因为我跟他当真不是一路人。别看我俩师兄师弟的,但也就是因为跟同一个师父。虎父无犬子,我随我师父埋头苦干,戴天心思却根本就不在办案上,但到底也没叫师父折了面子。仕途这条苦路,他也在披荆斩棘攀爬着,虽然大家伙儿都叫他“屁精”吧。

血气方刚的时候我也是极不待见戴天的,那时候也浑蛋,说起话来没遮没拦,没少让他出洋相。这我都不后悔,谁还没年轻过啊?他戴天也活该,他业务不行,我一个当师兄的不说他,让谁说他呢?让师父?快别给师父找事了。可唯独有一件事,我特别后悔,办得真挺缺德。文君那回提那么一嘴,那扎心是真扎心,我没有一刻忘记过这档事。

其实我本意真没存坏心,就是皮,就是犯个小坏。那还是十来年前,我才结婚没两年。戴天有个女朋友,也是公检法系统的,用现在的话来说,那女的“黑化”了,是进入我们视线的涉案人员之一。我也好心“提醒”戴天了,虽然话说得弯酸,但我真是为他好,毕竟这也不能明说,怕打草惊蛇。他不仅不理我,还怼我,我都这么暗示他了,他还犯傻,那可别怪我无情了,也得承认有那么点儿“报复”的意思,我其实明知戴天跟这女的不在一条船上,我还是了解他的,当得了小人当不了坏人,可我还是打着办案的旗号给他上了监听。他不是老想不靠业务吃饭嘛,师兄就教教他做人!跟犯罪嫌疑人扯上关系,我再给他这么一“取证”,我看他还能怎样偷奸耍滑!就是在监听的过程中,我听到“报告媳妇儿,队上急call,欠你的回来加倍奉还!”这句话,滑稽得不像他,他平时不苟言笑,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因为太逗了,我就把这录音截下来放给兄弟们听了,然后这事不胫而走,之后戴天的脸就这么砸在了地上,至今都没拾起来。他“无头”归他“无头”,但他的脸皮又让我给扯下来了,他得多难受啊?

这事影响特别坏。师父还为此把我训了一顿,说:“刘子承,你缺德不缺德?”

我回嘴说:“我没恶意。”

师父反问:“怎么才叫有恶意?不仅跟嫌疑人扯上男女关系,还给广播得尽人皆知,谁都笑他笑得理直气壮,好像他也是涉案人员似的!你这是泼粪啊!毁人清誉这四个字儿,你给我写一百遍,我看你字典里能不能装进这个词儿!”

我知道错了,但天底下没有卖后悔药的,我再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幸亏戴天具备吃苦和吃屎的能力,硬是顶着一口气扛下来了。自此之后,我再没当别人面儿撕过他脸皮,因为在那些年前,我就把他的脸皮撕干净了。私底下我俩该怎么掐还怎么掐,但台面上我永远认,算我欠他的。这跟师父都没关系了,是我欠他的。

何杰这边接手了盗车案,我跟夏新亮同步跟着起赃。为这事宋新华找过我好几趟,一次次求我找回车、找回画,他想把这些都交给冯爱丽的姐妹,他说:“就算我帮着爱丽赎罪吧,让爱丽走了别再让人恨,让人戳脊梁骨。”他不说我也会办,这是我本职工作,但他真挺打动我的。他这个人很善良,善良是现下这个社会,在面对利益的时候,很难找出来的一种特质。

我经常思考这个“善”字。关于“善”的描述,古今中外太多人写,但是从事刑警这个行业,直面善恶,善恶的界限却很模糊。它都是相对存在的。就譬如在这个案子里,相对于宋新华的“善”,冯爱丽就是“恶”。可是如果换作大黄的视角呢?救助它、收养它,给它一个家的冯爱丽,能说她恶吗?

狗比人强。不仅是说它先于我们破了案,更在于它能透过种种表象看到一个人心底的善,哪怕是一丝丝的善,它也愿意为此付出自己全部的信任、忠诚。都照狗这样子,恐怕这世界才可能达成人们梦寐以求的“和谐友善”。

车找回来了,在河南找到的,给改了颜色,但没有其他变动,画却凭空消失了。问买车的、修理部的都不知道,包括买车的主儿,我们追了半天也没追回来。

我把这个情况通知到宋新华,出乎我意料的是宋新华居然笑了。他说:“让老爷子带走了吧,他舍不得,老爷子不爱钱,就爱画画。这画没了也好,再不用争再不用抢了,这才是老爷子的意思吧,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互相帮衬。等你们都取证完,我把这车拖走,给它卖了,连同爱丽卖另外一幅画的钱,我全给她们家里。”

案子结了,被“借”的李昱刚也归队了,我说:“来吧,咱们庆祝庆祝搓个饭。”饭是在我们家吃的,因为要喝酒嘛,现在不让我们跟外面儿喝酒了,喝就得避人耳目。叫了点儿吃的喝的,抬了两箱啤酒,文君也给请来了,她没少给我们帮忙。

席间,李昱刚给我们说了说他的生死三十六小时。

敢情他跟何杰出任务还遇上事了。

他们追查盗车团伙,抓捕惊险刺激。其中一个首脑人物非常谨慎,有了风吹草动,就开始外逃,几个人往合肥方向逃跑,何杰领着李昱刚他们就跟着追捕。结果走高速出北京没多远,何杰的车被撞翻了。前面是个大卡车,他们开车的速度快,快到200迈了,在超车过程中直接钻卡车里边了。钻里边之后快速反应,但车不灵了,就停路边了。这三个人从车里钻了出来,打一电话来一出租车继续往前走,然后坐着出租车一边往安徽赶,一边给队上打电话:“我这车坏了,你现在赶紧给我送车来。”这三人迷迷瞪瞪往那边走,然后他们队里又调辆车追他们,又把车给他们,他们开着车到合肥了。

“这都不是重点啊,赶不上好莱坞电影儿!”李昱刚仰脖撅了手里那瓶啤酒,“真正他妈给我吓傻了的是,我们从那车里爬出来,何队,何队开的车啊,气囊都爆出来了!他魂儿八成都散了!爬出来,没走两步!他点了根儿烟!他说抽一根压压惊!离着车那会儿还没有五米呢!车漏油了!我当时就疯了,这要是爆炸可就太好莱坞了!我赶紧给他拽跑了!这哥哥!这祖宗!我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