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3/5页)

黄河平此时给齐若雷续上茶水,顺手拉开了一幅山水画的屏风,露出了一张特制的中国地图。只见在密如蛛网的铁路、公路和航线上,插了一簇簇的小旗,越向南走,小旗插得越密集。

“老爷子,这次按小老汉的介绍,现有的走私网络已经是陆海空的立体通道了。每年梁州流散的文物少说有上千件,远远超过了我们原先的估计。这张图看来得重新绘制了。”

“河里无鱼市上见,这几年你打入圈内掌握的内幕不少,办完这起案子,把根子剜出来,你就回来吧。”看着黄河平苍白的面色和深陷的眼窝,齐若雷一口喝干了茶水,盖上了碗。

他走到地图前,看了看十几处新插的小旗,上用红绿蓝不同颜色标注的偷运通道,包括秘密交易场所和地下联络点。老爷子注意到,在另一张梁州市区图上还有新发现的古遗址和墓葬。齐若雷踱到了黄河平的面前,掏出烟来让对方抽,看着腾起的烟雾,他问道:“说心里话,这些年实在委屈你了。”

“比起何队长,我这算啥?再说托你老的福,靠捡漏儿我还发点小财,也算风生水起,混得不错吧。好在这些年我也适应了。”黄河平把一只贴有警徽的小红旗用力插在了梁州区位图上,“人家说‘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心里惟一搁不下的就是为队长报仇,只要他九泉之下能瞑目,我再委屈也算认了。”

黄河平说不下去,因为他想起了失去的一切,但很快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盯住了齐若雷的嘴巴,却竭力不去看他的眼睛。

“河平啊,你这一趟很有价值,捞上来的情况十分重要,有助于对全案的突破啊。”齐若雷拉黄河平回椅子上,两人靠得很近,“先给我说说你的想法,咱俩对对心事吧。”

黄河平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竭力集中了一下自己的思绪道:“现在看,小老汉手中的壁画成了关键,分析有这样两种可能:一是画中有真有假,是小老汉从中做了手脚,他对我还没有完全吐实;二是在库房中壁画就被人调了包,从一开始小老汉偷的就是假画。”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老爷子点点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库房并非惟一的现场,小老汉、彭彪也不是作案者的全部,背后还有高手没有露面。咱们的思路应该再扩展一下,从你在地下城的发现,这里边可能掩盖着更大的阴谋。”

“一点不错,过去咱还是把对手低估了。”黄河平像是有重要的事情被齐若雷突然提醒了,急切地补充说,“以前老把眼光瞄在走私通道上,现在看根子还在地底下,是城摞城的文物吸引着成群结队的文物贩子。原来想着这地下城是铁板一块,这回走了一遭,才知道早已成了四通八达的地道战了,新老盗洞连成一片,下去的贼还不止一股。”

齐若雷立起了身子,走到了那张梁州市区地图前,显得心事重重:“这些年咱们是背篙撵船,跟在盗墓贼的腚后跑,当了睁眼瞎不说,一举一动全在人家的掌握之中,如今,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你最大的功劳就是找到了一个能揭开这黑幕一角的人,他就是小老汉。”齐若雷说着,取过一个橙色的摁钉钉在了图板上。

“你要继续做他的工作,要记住,我们不仅要搞掉这起案件,还要查出那条暗线呢!”

“这一点我哪里能忘?一到天黑我就下去。”黄河平看老爷子眼神中有些犹疑不决的样子,马上站了起来。

“是不是再增加些人手?”

“不用,一来我对小老汉得守信用,二来人多还容易打草惊蛇,只是这次要把通讯器材备好,不然会坏大事。”

“唉,”齐若雷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头,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自己最钟爱的下属,神色显得苍老而又黯然。几年来,他面前那个浑身洋溢着英武之气的警察不见了,如果不说话,单看黄河平从动作到眼神都活脱像一个文物贩子。这种脱胎换骨的变化,也是对方按照他的要求自我修炼的结果。老爷子摇摇头,似乎负疚自责又有些怅然神伤。

“河平呀,我是于心不忍啊,你还没有恢复过来,我又要赶你上路,可没有别的办法,干警察这行,不舍哪能得呢?我只好鞭打快牛了。”他说着,移步到桌前,发现了那个倒扣着的照片夹,顺手把它翻转过来,蓦地像触电似的僵在了那儿。

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用手轻轻抚拭着照片,缓缓放回了桌子上。然后走到黄河平的近前,扳过了他的肩膀,帮他正了正衣领,眼睛里透着深情。

“河平,你失去得太多了,但案子总归有真情大白的时候,小雨还在挂记着你……”

“齐局,不提这件事了,谁叫咱是个死心塌地的警察呢?看见文物往外走就心痛,天生就是个吃苦受罪的命,这辈子谁找我也不会幸福,还是少给别人找麻烦吧,要是这回真交代了,你记住一定要让弟兄们和何雨知道我是为了啥,走的时候叫我穿一身警服再火化。”

老爷子此时的话语和内心好像在一起颤抖:“河平,不是我心狠啊,一想起老何,想起几个弟兄死这么惨,我成夜成夜睡不着觉,头发都白了。大仇不报就不是男人,就不配当这警察,你是替我,也是替万名梁州警察下地狱的。在这里,我老雷子给你河平敬个礼送行!”

齐若雷的敬礼是老警察式的,一点也不标准,但这一个敬礼使得黄河平觉得有难以承受之重。他知道,这是老爷子终生最郑重的嘱托,是对年轻警察一种发自肺腑的信任和敬重。

黄河平心头一股热血上涌,他的鼻头有些发酸,但瞬间又克制了自己,反过来宽慰老爷子。

“齐局长,你放心,你忘了咱上延庆观还让马道长算过卦,说我是福大命大造化大,是水生金命,这一百多斤是不会轻易搁在那的。你不是说这案子代号叫瞒天过海嘛,只要瞒得天衣无缝,难道还不如古时候的八仙,能漂洋过海吗?”

齐若雷没说话,只是突然把黄河平抱在胸前紧紧贴着,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脊背。

小老汉手中的壁画真假难辨,使曙光乍现的案情重又阴云四合。这使英杰和专案组的警察活像泡在了冰水里,衣服箍在身上又湿又冷,就是脱不下来,难受至极。根据他和齐若雷合计的主意,专案重新调整了侦查方向。

这天一上班,英杰带上何雨径奔秦伯翰的办公室而来。

博物馆内一片静寂,由于天气阴晦,秦伯翰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推门进去,只见室内巴掌大的地方吊着一盏灯,秦伯翰的光脑袋正在灯下晃动,四周黑黝黝地放满了书柜和箱子,地下一摞摞的线装书和典籍图册摆得无处插脚,把办公桌围成了一块盆地。秦伯翰就像盘踞在这盆地之中的一只大马虾,笨拙地伏身用放大镜看着什么,以至于有人进来他也毫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