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些往事(第2/4页)

林鹤知知道,自己并没有别人看到的那样正常。

只能说,他在认知功能上没有缺陷。

可是,林鹤知发现自己很容易对物体产生一些依恋,比如棺材,青蛙帽子,棋盘等等,却很难把这种情绪投射到人的身上。再比如,他非常享受一些重复性的行为,比如拿刀切东西,听棋子落到棋盘上的声音,玩积木等等。

很多时候,林鹤知觉得自己在很努力地模仿身边的人,试图看起来和大家一样,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很难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去共情。

他好像一双冷漠的眼睛,无声地观察着世界。

感情的问题不能细想,思考久了,他便会觉得头昏脑涨。有时候,林鹤知觉得自己就像红绿色盲一样无法识别别人的情绪,认知量表里,经常有那种“看人脸表情识别情绪”的题目,林鹤知这辈子就从来没有做对过。

表面上,林鹤知好像很无所谓,但内心深处,他很焦虑,他很渴望自己能变得更像一个“正常人”。

所以,林鹤知从那张志愿者招募书上撕下一条联系方式,认识了当时快博士毕业的学姐季天盈。

季天盈主攻自闭症,在她听说了林鹤知儿时的问题、以及正常开口说话这个变化后,对这个“活体样本”非常感兴趣,带他做了一些认知检查,又拉着他扫了一次fMRI。

万万没想到,影像学结果表明,林鹤知海马体比一般人要大许多,但腹内侧前额皮层与杏仁体之间的某个位置,长了一颗直径1.1厘米的小肿瘤。肿瘤外表圆润光滑,基本凭外表,就可以判定它是良性的。

林鹤知瞪着自己的脑子发呆。

如果是一般人,大概会觉得恐惧,害怕,像是看着一枚脑内的定时炸弹,但对林鹤知来说,他满脑子都是非常理性的问题——

从小就长了吗?

还是说,最近才长出来的呢?

和他小时候不会说话有关系吗?

和他情绪感知障碍有关吗?

“有一定的可能性,但也可能没有关系,大脑是非常复杂的一个东西。”季天盈叮嘱林鹤知,三个月后再来复查。

复查结果与第一次没什么区别,这是好消息,说明这颗肿瘤并没有在快速生长。因此,季天盈叮嘱林鹤知,最好每年都查,不行的话,最起码三年检查一次,注意病灶大小的变化。

虽说这种类型的肿瘤恶化概率很低,但如果长得太大压迫其它大脑区域,还是需要物理切除的。

开颅手术无论如何都有风险。

一年后,林鹤知又做了一次检查,发现病灶依然没有大小变化,仿佛脑内的一块顽石。林鹤知不喜欢季天盈把他当成小白鼠的眼神,索性不再检查,大有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我不检查我就没有生病那架势。

季天盈从数据库里调出林鹤知的病案号:“好家伙,都五年了,你这几年还好吗?有没有过突然晕眩?”

林鹤知摇摇头。

“视觉有没有改变呢?会觉得眼前突然明明暗暗吗?”

“没有。”

“方向感呢?你前庭这个位置其实——”

“我身上没有出现任何让我怀疑头部病灶恶化的现象,”林鹤知冷冷地打断她,“什么都没有。”

季天盈沉默片刻,双手离开键盘,坐在椅子上转了个身。她突然俯身,拉过林鹤知的右手,拇指轻轻抚过最新的一道疤痕:“但你又割了一道。”

“你以前答应过我的,”季天盈温柔而包容地看着她的病人,“不会再伤害自己了。”

林鹤知垂眸:“……”

他曾经和季天盈说过,自己小时候认知能力是在线的,他听得懂话,也有学习能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张嘴就是不会说话。当时他看着哥哥离开,却又说不出那么简单的一句“哥哥不要走”,汹涌的情绪憋在小小的身体里却没有出口,后来一气之下,他狠狠往自己掌心割了一刀。

随着鲜血汩汩而出,剧烈的疼痛占据了整个大脑,电流窜过整条小臂,他是那样切身地感受到了“疼痛”的感觉——泪水落下的瞬间,他莫名其妙就会说话了。

再后来,每当林鹤知觉得自己“应该”感受到某种情绪,却无法感受到,或是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平静”时,他总会忍不住给自己手上来那么一道。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人脑的“感受”之间存在某种共性,这种见血的痛苦,每次都能很好地刺激他,让林鹤知感知到更多的情绪。

当然,林鹤知已经很久不干自己割自己这种傻事了。

最新的这一次……

林鹤知轻轻打开了季天盈的手,递过自己的医保卡:“先开检查单吧,我自己感觉它有什么变化。”

核磁共振从来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体验。

眼前一片漆黑,在规律的隆隆声里,林鹤知的注意力下意识地汇聚于右手,留疤的位置下仿佛有脉搏一跳一跳,随着时间的延长,而变得愈发明晰。

最后一道疤,是在两年前,因为段重明。

爆炸案后,特重度烧伤的段重明住进了ICU,可没稳定两天,就因为重度吸入性损伤而出现了肺炎,没多久,血氧掉得飞快,呼吸机已经不能帮助他保持血氧浓度了。这种情况下,想要挽救段重明的生命,只能上体外膜肺氧合(ECMO)抢救。

可是,当时的二院总共就只有两台ECMO,一台正在使用,另外一台还没有上机,但已经有人提了——不久之前,院内一个身患白血病的五岁小女孩,因为化疗而出现了严重的肺部感染,同样发展到了呼吸衰竭,需要ECMO抢救。

一台机器,两条人命,救谁?

一干警员焦急地站在ICU门口,危重症医学科主任很清楚,里面躺着的这位是因公受伤的人民警察,一时间也是左右为难。

本来这种事根本轮不到林鹤知插话,可在那个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刻,只有林鹤知面无表情地开了口:“应该先救小姑娘,段队这种特重度烧伤上了ECMO解决呼吸问题,最后的存活率也只有10%到20%,而小姑娘的白血病是可以治愈的,挺过这场肺炎大概率可以活下来。”

段重明的妻子最快回过神来,她非常善解人意,没有把这个压力给到医院这边,颤颤巍巍地提出,我们主动放弃这台ECMO,把救治机会留给更有可能活下去的小姑娘,如果可以,立刻联系其它有救治条件的三甲医院,把老段转过去。

女人双眼含着泪水:“如果老段可以自己替自己做决定,他一定不会和小姑娘去抢机器。”

在转院的路上,段重明就去世了。

单瀮当时和段重明在同一个案子上,只是没有参与凶手最后的拘捕。爆炸与接下来的大火导致了队友一死五伤,单瀮情绪也有些不太稳定。他在医院的走廊里再见林鹤知,直接一拳就飞了过来,扎扎实实砸在了对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