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些往事(第3/4页)

林鹤知只觉得鼻腔里充满了一股铁锈味,是血流了下来。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单瀮:“你发什么疯?”

“你为什么能这么冷静地说出那种话?”单瀮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按在了墙上,“你是什么冷血动物吗林鹤知?”

很快,单瀮就被他的同事给按住了,但他依然死死盯着林鹤知,低吼道:“谁都可以说那种话但是你没资格!”

事后医院保安问林鹤知是否追究这件事,林鹤知淡淡地说不追究了。他当时还特冷静得和单瀮说,如果你出事了,你一定希望你的医生能像我这样冷静、迅速地做出正确判断,而不是哭哭啼啼地拿感情用事。

单瀮冷笑,说真有你的,好医生。

林鹤知的反射弧跑了整整一个晚上,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觉得窒息——

单瀮说得没错。

他为什么这么冷静?

冷静得好像一个外人……

明明在讨论活生生的人,却好像在分析一篇论文上的案例。

那可是段重明啊?

明明与他无亲无故,却因为一场事故,把失去父母、失去哥哥、独身一人的自己当成半个儿子那样关心的段重明啊?

段重明刚送到急诊的时候,明明还认出了他,他还想和自己说话呢——段队拿着已经烧黏连的手指在自己掌心反复比划着一个“8”字——而林鹤知至今都不知道段重明想和自己说什么……

林鹤知觉得,自己应该是很难过的。

那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大概是因为,当他第一眼见到段重明的时候——明明还没有开始抢救,他心里就知道段重明是大概率活不下来的——但是那个小女孩,活下来且彻底治愈的可能性超过80%。她才五岁,她还能有一个完整的未来。

如果再来一次,林鹤知心想,自己可能还是会那么说。

所以,他为什么这么冷血,甚至就连听到对方死讯的时候,就连半滴眼泪都没有掉?

他又想到了福利院带走林逍的时候,仿佛心里有一千个人在同时尖叫着“不要走”,但他却说不出话来。那种脑子要从脑壳里挤出来的感觉让林鹤知难受极了,没忍住又给自己手上来了一刀,于是,他终于哭了出来。

泪水与痛苦,冲刷掉了一点良心上的歉疚。

好像又让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再次流动了起来。

大概是害怕看到单瀮他们的眼神,林鹤知最后没有去参加段重明的葬礼。直到现在,他依然觉得自己没法直视段夏胸口的警号。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那个身患白血病的小姑娘,的确好好地活了下来。

当技师通知他扫描已经结束的时候,林鹤知睁开了双眼。

影像学结果要半小时后才能查看,林鹤知没有选择等待,也不想再去找季天盈,回头招呼洪老,决定把人先送回去。

老和尚见他来了,好一顿挤眉弄眼。

林鹤知不解地瞅着他:“你脸抽筋了?”

洪一看上去有些遗憾:“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林鹤知:“?”

洪老和尚紧跟着又长叹一口气:“鹤知啊,过了这个年,你虚岁都要三十啦!”

林鹤知:“……”

洪一摇头晃脑,说着还往自己胸前一顿比划:“我看那女娃娃就长得好看嘛,你也老大不小了嘛!”

林鹤知板起脸:“师父,你能不能有一点当和尚的自觉?”

“哎——回去喝杯白的,再吃一块红烧肉!”

林鹤知:“……”

“皈依佛门呐,但始终还是活在这红尘之中。”

当晚,林鹤知收到了季天盈发来的截图:恭喜你,肿瘤没有变大,好像还小了一点。

林鹤知心里莫名一安,回了一句:可能只是测量误差,没有任何统计学意义。

季天盈:我真的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出生就长了这么个东西,然后它长的这个位置,阻碍了你对情绪的感知与处理,所以你总是需要更强烈的刺激。特别是小时候,大脑整体还小、还没发育好的时候,它对你的影响就格外大。

季天盈:现在开颅手术有机器人辅助,也算是越来越成熟了,如果完全没有风险,你会考虑把它割掉吗?

林鹤知:你这是抓不到小白鼠了?

季天盈:嘿嘿.jpg

林鹤知:你是不是写不出论文了,刚好把我割前割后一对比,又是一篇clinical journal

季天盈:我只是随便问问嘛!如果割掉它,能够解决你目前的所有问题,你会希望把它割掉吗?

林鹤知看着手机屏幕,陷入沉默。

如果割掉,就可以做一个“正常人”吗?

良久,林鹤知也没有给出答案。

案五•小貔貅

节日期间,宫建宇带着段夏来素斋蹭饭。

段夏从身后拎出一个巨大的箱子:“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林鹤知注意到那个蓝白相间的恒温箱,虽然扯掉了法医组的单位贴膜,但平时应该是用来存放尸体样本的。大过年送尸体拜年,大概是只有法医能懂的“小情趣”,林鹤知顿时来了兴趣:“你送我一个案子?”

段夏:“……”您这脑回路真是清奇。

“不,我送你一只可爱的小角蛙。”段夏打开箱子,里面是一盆土,以及一根温度计,“不过它现在还在冬眠,开春再暖和点就会醒来啦!”

林鹤知:“……啥?”

这事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当时,段夏就只是夸了一句,林鹤知用的那个洗手液去尸味效果特别好,用完手上还香香的。第二天,林鹤知就给她送了一大瓶,看得宫建宇直眼红,告诉小姑娘,这个“佛骨香”可是济慈寺的老住持亲自种的,林鹤知亲自提取,每年产出就只有那么一点。平时,他求那么一小瓶林鹤知都要甩他脸子。

段夏总觉得,自己收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得有点回礼。可是,她不太了解林鹤知,不知道对方的喜好,也不知道送男性同事什么比较合适。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问了自家副队长:“单队,林法医平时喜欢什么呀?”

单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死人?”

段夏:“……”

“有没有别的呀?比如,喜欢的颜色,或者喜欢的小动物什么的?”

单瀮想了想,又说:“青蛙?”

段夏想起林鹤知出差随身携带的青蛙帽子,顿觉自家队长观察得很有道理!

单瀮瞥了她一眼,突然嗤笑:“你要送他东西?”

段夏点了点头。

“小姑娘,年纪轻轻为何如此想不开?”

段夏:“……?”

单瀮突然拉下脸,露出一副“我理不直气也壮”的神情瞅着她,惟妙惟肖地学起了林鹤知的语气:“我认为人类社会里,通过互送礼物维护关系的行为毫无意义,你送的这个东西我大概率没用,但碍于面子我还不能扔掉,我还得想着欠你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