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姜小沫开逛中(第7/7页)
姜小沫任凭这二位唾沫星子乱飞,脸上毫无表情,把那条淌血的小腿从桌上放了下来,肩膀一抖甩去了大氅,不慌不忙地把身上的小褂解开,当着众人袒露胸怀,拍打胸口冲吉四奎说道:“吉四爷,您不是嫌今天的菜口淡吗,我给您再上一道!”当即抓起桌上的攮子,在自己肚腹上划开一道半尺多长的口子,刀尖往里伸,挑出一段肠子,又用刀刃割下寸许长的一截,扔到空碗里,随后如法炮制,一截截肠子在碗里堆得冒了尖。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口往外滋,多亏有板带勒着,要不然全身的血都得流干了。
四大锅伙的寨主惊得魂不附体,一个个舌头发硬、头皮发麻。按混混儿比斗的规矩,再想压过对方,只有往外掏心肝肺了,那谁顶得住?几位寨主成名已久,人到中年饱经世故,身上袍子渐短、马褂渐长,过去是有什么吃什么,如今吃什么有什么,即便是锅伙里抽死签,也轮不到他们亲自出马上阵,有年头没真刀真枪地比画了,今天形势所迫,逼到了这一步,不得已而为之,可也不至于把命搭上,不由自主地齐往后躲。吉四奎见一旁那三位不敢吭声,额头的冷汗直往下滴答。他到底是条光棍,把头一低,从胸腔里闷闷地哼出一声:“我说到办到,屙了屎往回坐,不是我吉某人所为!爷们儿认栽!”
姜小沫缓缓坐在椅子上,举止从容不迫,脸色却已苍白如纸。顾三爷见时机到了,冲门口招呼一声,叫来跟班的给姜小沫包扎伤口,扯下一块衣襟,扎住流出来的肠子,紧紧盘在腰间。
顾三爷在旁看得直皱眉头,起身对众人说道:“四大锅伙各占天津城一角,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干什么不能发财?不值当为了鞋底子沾腥的鱼市翻脸,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倒让外人看了笑话。我顾三儿早已金盆洗手,按说不该再问道儿上的事了,可我今天舍了这张老脸,当一次和事佬,不如这么着,陈家沟子弹丸之地,且让姜小沫的秉合鱼锅伙占上几年,逢年过节,他定有一份心意。倘若他失了礼数,不必你们出手,我青龙帮头一个就容不下他!”他这几句话绵里藏针,脚行的几个大把头顺声帮腔:“顾三爷说的对,无非一个陈家沟子鱼市,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至于斗得你死我活,该按三爷的意思办!”
南城九如锅伙的齐老八一直没说话,他在四大寨主中年岁最长,城府最深,一贯是既当婊子又立牌坊,先种谷子后卖饭,好人歪种都是他。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龇了龇牙,抱拳对顾三爷说:“在天津卫这一亩三分地,不给县太爷面子,也不能不给您顾三爷面子。您既然开了口,那还有什么不行的?”说完又冲姜小沫笑了笑:“说真格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混混儿,兄弟们都是在九河下梢混口饭吃,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能有多大的仇疙瘩?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两座山碰不到一块儿,两个人总有见面的时候,往后咱还得常来常往,彼此多多帮衬。”
其余几位寨主也不缺心眼儿,不可能看不明白,文的已经栽了,真要是来武的,恐怕也占不到便宜,做事总得给自己留个退身步,毕竟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此时收场还可以落个整脸儿,加之桌子上血肉狼藉,谁也没有吃喝的兴致了,便相继起身告辞。
老年间,锅伙混混儿争码头、抢行市,冲突在所难免。穷哥们儿为了填饱肚子、养家糊口,不在乎折胳膊断腿,双方人马各自为阵,抽中死签的出去叫阵,捞铜钱、攥煤球、穿衣裳、滚钉板、跳油锅……轮番招呼,怎么狠怎么来,豁出命去可劲儿折腾,迟早有一方扛不住尿海认栽,从此放弃争抢的地盘,取胜一方以几个人的伤残换来一块挣大钱的宝地,官府管不了,老百姓还给你挑大拇指,总比群殴混战死伤无数划得来。
秉合鱼锅伙在义合成摆酒开贺,姜小沫剖腹割肠,一举镇住了四大寨主,从此之后,再没有人敢打陈家沟子鱼市的主意了,谁能狠下心来从自己肚子里剜肠子?姜小沫在义合成后院雅间之内挣扎起身,晃晃悠悠走出饭庄子。各屋的混混儿们正喝得面红耳赤,瞅见姜小沫浑身是血往外走,不知出了什么变故,都挤到门口来看。丁大头和傻哥哥急了,非要跟着去,姜小沫说什么也不让,独自一人离开饭庄子,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到薛神医家,此后下落不明。一连三个多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顾三爷和锅伙的兄弟们找薛神医问过七八次,始终没打听出什么结果。人们都以为姜小沫必死无疑,毕竟开膛破肚了,那还有个活?想想也是,当年戏园子里演过一出《盘肠大战》,说的是唐朝名将罗通在界牌关遇着劲敌——八旬老将王伯超。走马厮杀之际,罗通肋中金枪,肝肠五脏流出,却忍痛不退,扯旗角盘肠,最终枪挑老将王伯超,并下马割其首级,他自己也肚破肠出殒命沙场。纵然神勇如罗通,肚肠子一出来也完了,换了谁还活得成?没想到谣言四起之际,秉合鱼锅伙的大寨主姜小沫又回来了,伤势恢复如初,气色比之前还好,尤其那一对眼珠子,跟个夜猫子似的,亮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