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卿云(第4/5页)

“就拿我们身边来比喻,秦翊你不知道,但南祯就是不能走正道的人。

世人只看见他风流浪荡,哪里知道背后的原因呢。”

要说的是别的男子,卿云是不会搭话的,但偏偏是贺南祯。

当日桐花宴坠马,密林中的相处,她才惊觉贺南祯的操守堪称君子,与他平日风流浪荡的行径全然不符,但事情过后,他又恢复往常样子,那一下午的相处如同一场幻梦,在她心里留下重重疑影。

所以云夫人一说,她立即接话问道:“为什么他不能走正道呢?”

云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于心的笑意,却只是淡淡道:“你这让我从何说起呢。”

两人已走到湖边观景凉亭中,四下无人,卿云见云夫人是要进亭子细说,连忙搀住了她,难怪老太君们都喜欢她,这样温柔小意,偏偏又不显得谄媚,实在是让人心软。

亭中自有石桌锦垫,云夫人带着卿云坐下来,红燕已经带了小丫鬟,提了抬盒过来,在桌上摆茶水点心,云夫人这些细处的娇惯,和娴月是一样的,出去都预备着自家的茶和点心,娴月脾胃弱,正经吃饭也不爱吃,丫鬟那里,也常备着各色果脯零食。

但卿云只想听云夫人的故事,给云夫人剥了个枇杷,耐心等她说话。

云夫人见她这样,知道她心诚,这才叹道:“我们贺家其实不像秦家,秦家生来就在刀尖上,但贺家当年是军师,嫌疑不大,后来做了文臣,一直是天子近臣,是该登堂拜相的。

说起来,明煦,就是南祯的父亲,当年坐的是赵擎的位置,你还不知道吧,听宣处这个名字,都是明煦起的。”

“我听说过先贺侯爷的名声,据说才干是极好的,当年江南还有地方为他立了生祠呢。”卿云乖巧地道。

云夫人自嘲地笑了。

“他的才干自然是好,不然官家怎么喜欢用他呢。

庆熙十三年,我嫁过来,十四年他就开始忙,先是查盐,又治水,庆熙十七年,衢州大水,水后又有大疫,本来是不该他去的,但官家听闻疫区起了民变,顿时一切人都不放心了,他就去了……”

卿云乖觉,立刻隐隐察觉到了,不安地道:“后来呢?”

云夫人端起盖碗茶来喝,纤细的指尖都发着抖。

“后来自然是送在衢州了,说是本来可以走的,但当地官员都出逃了,没人镇得住场子,衢州号称九省通衢,要是压不住,天下都要大乱,死的人要以百万计。

他当时已经决心留在衢州了,写了封信回来,是给我的,信没寄到,人已经病了,又立刻遣了人来追,信到长桥驿,连信带马,全部原地烧毁,究竟我到今天也不知道那信里写了什么。”

她垂着眼睛,像是要哭,但最终也只是微微颤抖而已。

庆熙十七年到今天,已经将近十年过去了,衢州这名字,仍然如同刀子一般,光是提及就让人颤抖。

卿云不敢再问,伸手握住了云夫人的手。

云夫人没有抬起眼睛,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当初追封的谥号,是文忠,运回京中时,办丧事,官家也曾吊唁过,君吊臣,是荣宠之至了。也说过从此看待南祯如同自家子侄……”她垂着眼睛,嘲讽地笑道:“但没过两年,就抄了岑家的家。”

卿云顿时睁大了眼睛。

“岑家?”

是了,岑家。

她从见了那岑小姐那天就有些疑惑,从贺家招待她来看,是贵客,红燕的恭敬,更让卿云猜那是贺南祯的订婚对象。

但京中哪有什么岑家?

现在想想,似乎隐约听见父亲说过,说以前捕雀处前身,是和听宣处对仗的侯令厅,抄过许多人的家,里面似乎就有个岑家。

卿云心中震撼,只是说不出话来。

云夫人却和盘托出了。

“南祯那年才十五岁,云霜,也就是岑家小姐是他定亲的小姐,未婚妻子,大他半岁,说起来还是远房表姐,从小一处儿长大的……“

“云霜?”卿云读书也多,立刻反应了过来:“南枝日照暖,北枝霜露滋。”

是唐朝李峤的鹧鸪诗,秦翊和贺南祯的名字都用了典,秦翊是立羽,贺南祯是南枝。

“是。

他们是同一年出生的,南祯的母亲和岑夫人是闺中密友,打小一处长起来的,还没出生就定了娃娃亲,南祯母亲去世早,岑夫人把他当自己儿子一般,我嫁过来后,南祯更加和岑家亲了,有时候连家也不回,睡都睡在岑家或秦家,一个月也见不到人。

好在岑夫人很好,并不因为我占了南祯母亲的位置而恨我,还处处维护我。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很多事都是她教给我的。要不是她,我和南祯只怕会成仇人。

那几年,她是我在京中唯一的朋友,有年明煦在外面治水,我们两家连年都是一起过的。”

卿云忍不住问道:“究竟是为什么事抄的家?”

“这个要问云章了,当年侯令厅的卷宗,现在都在捕雀处呢。

说是为了那年夷陵王忤逆造反的事,其实就是官家想削藩王了,杀鸡儆猴,岑家和夷陵王交从过密,为这个抄的家。

岑大人判了斩立决,岑夫人惊惧之下,一跤跌倒,再没起来过,云霜那时候才多大,懂得什么,从小娇养的小姐,一条链子锁着,扔进了教坊司。”

“教坊司!”卿云惊得差点站了起来。

凌霜说抄家,说妻女没入教坊司,那是他人的故事,娄二爷五品小官,离抄家都远得很,她们从小只当抄家是传说的故事,怪不得云夫人今日要说这事,凌霜当初那番话,只怕也刺中了她。

“当时我也才二十五六岁,一点不懂运作,明煦在的时候那些关系,都丢下了。

秦家本来就是刀尖上,太后娘娘也不在了,实在是一点办法没有。

南祯为这事,进宫求过官家,话赶话,说过一句诛心的话,我也是后面听说的。他问官家:‘说是我父亲为国尽忠,死而无怨。但如果我父亲还在的话,岑家何至于此?’”

这话问得诛心,但现成就有例子,听宣处如今是赵擎为主,赵家一家都跟着鸡犬升天。

甚至再次一点的姚家,姚文龙仗着姚大人的权势干下许多坏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来人在江山在,人走茶凉,人心如此,世态炎凉,连官家也不能意外。

贺南祯问得诛心,但也是实话。

细想想,多没意思,贺明煦鞠躬尽瘁换了个什么,活着做权臣,反而不好么?至少作为儿女亲家的岑家,不会惨到这地步。

卿云心中悲凉,这才明白贺南祯整日里那股玩世不恭的颓废气从何而来。

“后来呢?”她轻声问。